第3章 妥协
伴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北齐终是变了天。厚厚的雪层洁白无瑕,洒落遍地晶莹,仿佛是在掩盖这深夜之中的罪孽。
重云阁前,卜尘大老远便看见春桃领着个女子走来,只不过伞撑得低了些,让人看不清楚面容。
待走近了些,他诧异挑眉。
春桃在他张嘴之前忙冲他使眼色,卜尘心神领会,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面前这二人,只好作罢。
卜尘敲了敲卧房的门,道:“殿下,有人找。”
寒风裹挟着雪花,拂过沈轻白的发丝,额前的碎发凌乱地贴着她的脸颊,使得那双清澈明眸若隐若现起来,好似林间迷惘的小鹿。
思绪漂浮中,屋内传来一道清冷男声:“让她进来。”
沈轻白朝着卜尘微微颔首,而后只身一人推门而入。
待她进去,卜尘示意着她的身影,压低声音道:“好些年不见,想不到沈家那位变化竟如此大。”
春桃无语地睨了他一眼,提醒道:“这位是沈小将军的表妹,北齐皇室的九公主。以后记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还有,沈小将军,已经卒了——”
春桃惋惜又遗憾的声音,逐渐消散在风中。
卜尘被这出乎意料的消息惊得瞪大了双眼,良久后也只能哀叹一声:“想不到当年的那一面,竟成了最后一面。”
他从未见过这位公主,印象里只有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曾经的北齐,北有江承淮,南有沈轻白,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只可惜,世事难料。
屋内,红烛闪烁,昏黄的烛光下,沈轻白看向那个紫檀座屏后的人影。
“过来。”
沈轻白抿了抿唇,妥协地走了过去。
江承淮惬意地靠在那张红木嵌螺钿太师椅上,听见她细微的脚步声,慵懒地掀了掀眼皮。
面前的人儿一袭殷红娟纱金丝绣花长裙,衬得肤色极为白皙,奈何郁明溪的身子太过娇小,看上去倒有些格格不入。
“殿下准备如何安置我阿姐?”
江承淮沉默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竟是微微出了神。
这是今晚第二次了。
沈轻白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在透过她,看谁?
他回过神来,唇角噙着些许笑意。“有没有人说过,你表姐跟你长得很像。”
这话多少有些无厘头,沈轻白错愕地看向他,一股无名的怒火自心底而生。
“我若记得不错,阿姐曾和殿下有过一段婚约。”
江承淮随意把玩着案上的紫砂松竹梅笔筒,神情淡漠。他抬眸望向沈轻白,黝黑的瞳孔中掠过一缕寒冷的幽光。
“你想说什么?”
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沈轻白哼笑一声,大胆上前两步。她柔软的手指抚上江承淮的胸襟,肆无忌惮地游走着。
江承淮任由她肆意妄为,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面上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见他无动于衷,沈轻白的恶劣行径更甚,竟是径直坐在了他的腿上。她将瘦弱的胳膊环在江承淮的脖颈处,而后又双手捧着那张宛若谪仙的脸庞。
沈轻白缓缓靠近,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唇齿之间,气若幽兰道:“殿下是将我当成了阿姐的替身?”
江承淮平静地看着她,忽而大掌揽过她的腰身,又将她往身前带了带。
沈轻白惊呼一声,紧紧攀着他的肩膀。她抬眼望去,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深邃的黑眸中,仿佛可以洞察秋毫。
她堪堪别过脸,掩盖着自己心中的异样。
江承淮却不给她这机会,他大手掰过沈轻白的下巴,逼迫着她转过脸来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愈发阴鸷狠厉,冷声道:“明溪是不是忘了,按辈分,本王可是你的皇叔。”
沈轻白呼吸一窒,她确实忘了。
她美目流转一番,眉梢忽而荡漾起笑意。
“那又如何?殿下不过是父皇的义弟——”
言外之意,他们二人并无血脉相连。
江承淮紧闭薄唇,喉结微动着。下一秒,他唇角渗出冰冷的笑意,大掌一挥,将怀中的娇软美人掀翻在地。
沈轻白只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画面扭曲着,再抬头,她已跌坐在地。
江承淮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之情,冷嘲热讽道:“本王竟不知,在冷宫待了几年,让你变成了这副模样,如此不知廉耻。”
窗外是冰天雪地,此刻的沈轻白虽身处暖阁之内,心却比外面的世界还要冷。
她敛眸不语,不知是心虚还是委屈。
江承淮淡然扫过她的狼狈,端起一旁的青花宝相杯,轻抿着杯中的茶水。
“说来也有趣,本王刚刚探了探沈小将军的脉象,虽是微弱,却仍有跳动。”
沈轻白瞳孔微震,仍有脉象——
这怎么可能。
江承淮亦感到惊讶。
若真如梦中那般所言,沈轻白的躯体应当没有生命迹象才对。可他抱起她的身体,只是无意间触碰到了她的手腕,却有如此惊人的发现。
经此一事,他不由得怀疑起来,面前的女子……当真是沈轻白吗?
“你说本王是要把她交给姜大人呢——”
此言一出,沈轻白顾不上惊骇,猛地拽住了江承淮的衣角。
“不可以,不可以将我阿姐交给旁人,偌大一个摄政王府,怎会留不下她一个女子。”
江承淮垂眸沉思着,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身影,道:“她可不是普通女子,她是罪臣之女,亦是姜大人的青梅竹马。”
不知为何,沈轻白总感觉他说最后几个字时,多少有些咬牙切齿。
“更何况,她有胆量带着你出逃,本王不杀她便是最大的恩泽,何来理由要留她?”
沈轻白心中愤然,乌黑的眸子死死盯着他道:“我阿姐说到底只是一介女辈,昔日你执意解除婚约便罢了,如今她身死,却还要将她往别的男子身边推!”
“你将我阿姐的名声置于何地!”
面前的女子渐渐与记忆中的面孔重叠,靓丽明媚,倔强不屈。
江承淮一怔,手里的动作也跟着停顿下来。他的语气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本王。”
沈轻白愣愣地跪坐在地,双手紧紧搅弄着身侧的裙摆。
她没得选。
沈轻白换作一副乖顺之态,柔声道:“明溪需要做什么,还请殿下明示。”
识时务者为俊杰,江承淮眸中难得浮起赞赏之意,“本王要寻找巫族的下落,你是关键。”
“当年沈贵妃为了隐瞒你的巫族身世,对外声称你是抱养而来的。”
“只要你与她无血脉相连,你便能活下来。”
也就是说,现在的郁明溪在外人看来,只是个不知来历的假公主。
而放到冷宫里养,既能免遭她流落在外,也能使她免受后宫纷争,更何况还有沈轻白这两年的相伴。
郁明溪最后的归处,亦是太上皇对她母妃最后的情感所在。
“我既不是母妃的亲生女儿,又何来巫族之女一说?”沈轻白顺着他的话语,装傻充愣。
这样看起来,她和江承淮的处境差不多,只不过二者的地位却是云泥之别。
江承淮不知她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他冷冷哼了一声:“这种说辞瞒得了他人,瞒不过本王。”
沈轻白唇齿微张,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笃定,坚信她一定是巫族之人。
“就算如此,巫族深居简出,世间难寻他们的踪影,更何况我母妃已死,我又如何能寻得。”
话虽这么说,但在这一点上,她与江承淮不谋而合。
他们都想寻得巫族之人。沈轻白是为了换回自己的身体,查清楚事情真相,江承淮的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江承淮一脸倦态,闭目凝神道:“你不必亲自去寻,你只要留在本王身边,当好你的公主便是。”
“至于你的阿姐,本王可以保证,她现在很安全。巫族现身之日,便是本王将沈小将军还你之时。”
沈轻白暗暗磨牙,这分明是在威胁她。
“可以,但我也有要求。”
江承淮蓦地睁开双眼,他懒懒地撑着脑袋,另一只手空出来替她拢了拢方才松散的衣襟。
“本王心情好,容你谈条件,你说。”
沈轻白顺着他的动作看向自己的胸前,修长骨感的手指若即若离地拂过她的衣衫,她的耳尖不由得泛起粉红。
“我愿意效忠于殿下,只要殿下能帮我寻回我的——表哥。”
她在赌,赌她的巫族之身对于江承淮来说是个极为重要的筹码。
闻言,江承淮好整以暇地靠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道:“沈家算上旁系,那么多男儿身,你要本王一一给你带回来?”
沈轻白哑然,就算是他愿意,她也不愿啊。
她无奈地低声吐出几个字:“沈重墨。”
“这是阿姐这两年来最大的心愿。”
沈重墨是沈轻白的胞兄,提起这个名字,空气霎时间凝固了一般,二人对视着彼此,皆是沉默。
沈轻白看着他瞳孔中倒映出的郁明溪的模样,穿上这袭红衣,竟真的与自己有七八分神似。
片刻,江承淮终于开口,嗓音却是染上几分喑哑:“好,本王答应你。”
沈轻白讶异挑眉,没想到他竟答应得如此爽快。
“我舅父是世人唾弃的罪臣,殿下为何看起来……不甚在意?”
江承淮重新将视线挪回案上,眉眼间看不出情绪来,语气却有些苍凉:“那只是北齐的看法……”
他如同在诉说一个故事,娓娓道来,隐在喉间的话语,不言而喻。
沈轻白心底涌上一阵涩然,忽而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一个无所谓的答案。
她低下头来,轻声问道:“如果那时殿下便已掌权,会相救沈家吗?”
末了,她又补上一句。
“无论殿下信与否,沈家无罪。”
不知是说给江承淮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我信。”
头顶如惊雷般砸下两个字,如此简单,却让沈轻白平静的心湖泛起了涟漪。
沈轻白瞳孔骤然一震,眸光百转千回,似有千万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隐藏在其中。
男人棱角分明的侧颜隐匿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喃喃自语道:“所以,本王并未追究你勾结沈家余孽之事。”
“可惜,太晚了。”
太晚了。
沈轻白明亮的雪眸顿时黯淡下来,罢了,现在说这些也已无用。
至于她和江承淮之间,从未有过开始,又谈何结束。
沈轻白深深闭眸。
忘了吧,暂且忘了沈轻白这个身份,从今往后她只能是郁明溪。
虽然她并不认为江承淮是个好人,但在这件事上,他毕竟帮了自己。于是,沈轻白颔首低眉娇声道:“明溪,谢过皇叔。”
江承淮眉心一跳,刚刚那点心伤感怀顿时散去,怎么看都觉得沈轻白是在虚情假意。
“改了。”
“别叫皇叔,本王担待不起。”
沈轻白执意如此,铁了心要将这个可有可无的称呼贯彻到底:“皇叔方才的教诲,明溪谨记于心,不敢逾矩。”
江承淮的眼眸中忽而染上笑意,细细看去,眼底还暗藏些许讥讽。
“刚刚勾引本王的时候,胆子可是大得很啊。”
“现在知道自己是假公主了,怕了?”
沈轻白讪笑两声,她一脸诚恳,语气真诚道:“皇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明明两个人彼此彼此,都并非真正北齐皇室的人,何苦互相为难。
江承淮攥着茶盏的手一紧,狭长的眸子中瞬间迸射出寒意。
沈轻白见势不对,连忙干咳两下,佯装痛苦地捂住肩上的伤口——
“皇叔,明溪肩膀痛,就不陪您闲聊了。”
她轻盈地起身,闪着光泽的发丝随着她舞动,宽大的薄纱衣袖似是不经意间甩过江承淮的面颊,夹杂着缕缕幽香。
江承淮顿时面色一黑,沉声警告道:“郁明溪。”
“这衣裳若是穿不好,本王可以给你撕了。”
江承淮将茶盏重重地落在案上,清脆的碰撞声在这静谧的室内愈发清晰。
沈轻白:“……”疯子。
她的步伐愈发快了起来,似乎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直到那一抹红色消失在门外,江承淮才堪堪收回视线。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副画卷来。
画上的女子一袭红衣,如瀑的青丝高高束在身后,她衣诀翻飞,策马奔腾的身影是如此自由不羁。
明明只是一幅画,却鲜活而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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