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为我而活
七日后，刑场。
刑场搭建于监牢所在山的山顶，层云叠嶂间七块引罚石悬于浮空，四周山岩间亦贴数枚缚鬼之符。在天兵一声轻喝下，符咒蜿蜒出数道流金锁链，刺向跪于中间的离艮，穿透他的脚踝、手腕和肩呷骨。
黑血泼洒，弥漫而开，刹那草色枯萎。
祝烨一袭雪衣翩翩，现于离艮前上方。
天兵于周遭依次排开。
离艮不语，只兀自低头，任由双臂被锁链扯开，拉平，双拳握紧。
半晌，在天兵通报四周无异常后，祝烨微微阖首，俯瞰离艮。
“离艮，你的罪行，本帝已无需阐述。”
“此次刑罚，本帝取七块引罚天石，召古神惊雷对你进行审判。届时，你或是彻底灰飞烟灭，从此世间再无杀神；亦或你仍残存一丝神识，但再无五感、六欲，独剩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楚，而本帝会再行一次封印，令你永堕无尽黑暗，再无重归世间之可能。”
离艮毫无反应。
“时辰已到。”
祝烨缓缓抬手，七块引罚石同时发出莹辉的光芒。
天地骤然变色，滚滚乌云从四面八方游渡而来。
“天谕，神罚——”
“以唤惊雷——”
蓦地，就在浓云间隐有雷声轰鸣时，离艮猛地抬头。
他没有看向祝烨，却是扭头望向另一方向。
“……”
天兵纷纷转头，祝烨视线亦向一旁侧开。
——他看见，殷落与桑愿容，忽然出现于某块引罚石的内侧，借法术悬于半空。
殷落拍了拍桑愿容肩膀，便自行飞出石头包围的空间。
她飞至面面相觑的天兵之上，与祝烨遥遥相对。
“祝烨，你说——神雷降落，但凡引石之内的一切生灵，都将尽皆陨灭。”
“所以，我把小桑送来了。”
祝烨：“……”
他细长的眉微微蹙起，唇角常伴的笑意顷刻不存。
紧接着，锁链拉扯碰撞的动静响起。祝烨转回头，只见离艮显然有所慌神，双臂开始不停扯动束缚，两眼死死盯着少女。
桑愿容……你怎么！
离艮心中焦急万分。
“……”
桑愿容不语，静望着挣扎不已的离艮，内心没了初临此地时的波澜汹涌，在金属叮咚中愈发宁静下来。
少顷，她轻启唇瓣。
“离艮，你听我说。”
“这不是你的错。”
她声音不大，很轻。
“谁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谁也不想满手杀戮。”
“在那样扭曲而混乱的漫长岁月里，你看似强大，实则活得太过被动。”
“更何况，你在神界为天帝办事的几万年间，早已功过相抵，赎完了你昔日的罪过。”
言罢，她瞥了祝烨一眼。
祝烨亦回瞥之，但很快，一人一神都将目光错开。
桑愿容望着离艮，看他愈发讶然的神情，继续道：
“离艮，我知道，你之所以放弃生的希望、任由他人引你走向死亡，只是因为，你视之为罪的力量，伤到了我。”
“你觉得，我放弃了你。”
“可我没有。”
一霎，全场寂静。
离艮呼吸刹那停滞。
女孩声音虽轻，却如天籁，一下一下叩着离艮的耳，犹若神谕。
“离艮，那天牢里我说了，对你力量的恐惧是我自己要克服的情绪，与你无关。”
“你仍可以视我为归宿。”
“我桑愿容，无条件接纳你、包容你。”
“……”
离艮彻底震住。
紧接着，有什么微热的东西，在体内不断萌芽，生长。
一瞬，仅四成的灵力自体表氤氲而生，激荡开来。
一条束链猛地崩断！
天兵大惊，立刻祭出武器，所有人一半对准离艮，一半对准桑愿容！
祝烨神色愈紧，再度抬手，口中似要念出咒语——
“啪！”
一条绯红的十七节鞭猛地抽入云端，霎时天间浓云劈出一条巨大的裂缝！
殷落扬臂，挑衅地望向祝烨，以口型道：
“这恩，我报定了。”
祝烨：“……”
一缕天光自云隙间投落，洒在桑愿容的脸颊。
她仰面，遥望了一眼隐约可见的朝阳，再次低头，望着离艮。
离艮眼中，似有沉睡许久的小兽缓缓苏醒，在他瞳中雀跃跳动。
“离艮，你以前没得选。”
“可现在，你有了——你的选择就是我。”
“……”
“离艮，从此以后跟着我，你就是我的人。”
“我要你以后的人生和生活都因我有意义，因我而精彩！”
“离艮，我要你——为我而活！”
一霎，引罚石尽数炸裂！
七块和人等高的引罚石顷刻炸裂，极为强烈的灵力碰撞激荡，将所有缚鬼之锁全部崩断、碎成烟尘！天兵大惊失色，欲冲上前阻拦离艮，却被无形的力量直接震飞！
灵力飓风中，桑愿容仍稳稳立于空中，笑望着挣脱全部束缚的离艮。
她看到离艮注视着她，对她一字一句：
“好。”
“从此以后，我只为你而活。”
“桑愿容，你就是我的原则。”
离艮迈步，一跃而起。
不顾伤处钝痛，他冲向桑愿容，紧紧拥住她。
桑愿容回抱之，双臂搂住对方肩背，在其耳边道：
“我们走。”
“好。”
话音刚落，空间扭曲，两人身侧出现一张巨大的裂口。
离艮拥着桑愿容跃入。
裂口骤然缩小。
“拦住他们！”
天兵怒喝着纷纷扑上前，怎料又一记红鞭袭来，直接止住众兵的步伐。殷落跳至愈发缩小的空间裂缝前，独自一人挡住天兵的怒目和祝烨的沉视。
殷落不甚在意地笑笑。
“好啦，我总算报完恩啦。”她冲祝烨道，“你也别追了。离艮将军即便只有四成力量，只要他想活，你们动的了他么？”
祝烨：“……”
他迈步向前，士兵纷纷让道。
待走到殷落前，祝烨轻轻叹了口气：
“神侍大人，你可真是会给本帝惹麻烦啊。”
“嗯，回头我随你回神界，但凭那些老顽固们发落。”殷落道，同走近祝烨，经其耳畔时道：
“而且，这才是你想要的结果，不是么？
“真想趁离艮无生之欲念时尽快处理他，何必拖了七日，何必让桑愿容知晓，又何必如此排兵布阵、大费周章。
“私心里，你根本就不想处决离艮，因为一来你顾念往日他助你稳坐天帝之位，二来你不想遂了那帮伸手太长的神族老家伙们的愿。”
“……”
祝烨微微侧首，看着目光炯炯的殷落。
他与殷落对视许久。
末了，狐狸似的眼睛弯出细长的弧度，唇角极轻地一哂。
“嘘。”
经过空间传送，离艮拥着桑愿容倒入一处空旷之地，一桩参天古木下。
他紧紧抱着她，将她压至身下，头埋入她的锁骨位置，气息肆意喷洒。
桑愿容面上散出红晕，勉强起身，让自己倚靠着树干。
离艮仍没有放开她。
桑愿容不由低头，看着怀里银灰的长发，伸手，只觉毛茸茸的，散着微冷的淡香，令她有些爱不释手。
嘻，好像一只……大狗狗啊。
她忍不住这般想，手中动作愈发肆意。
蓦地，离艮一把捉住她的手。
他缓缓起身，幽幽注视着桑愿容，身躯投下一方阴影。
“别闹。”
声线沉沉，夹了一丝惓懒。
握住她的手，与之渐渐五指相扣。
桑愿容顿觉脸庞热意又加深了几层，下意识想抽回手，对方却一下攥紧，根本逃脱不得。
离艮半敛眼睫，幽紫的瞳眸凝望着桑愿容，内里若深渊般秘不可寻。
“……”
桑愿容下意识撇开目光，低垂眉眼，声音有些糯软地道：
“那个……这里安全么？天兵还会追来么？”
“……嗯，很安全。”离艮答，“我也没感觉有天兵的气息……他们似乎放弃追踪了。”
“……是么……”
——果然，如殷落预测的一样，天帝其实并不想要了离艮的命。处决离艮、令离艮一人担罪的决策，是整个神界作出的决定。
他不过顺势而为，当个执行者。
而如今，离艮已被自己唤起求生之志，便木已成舟，任何人都奈何不了他。
她，赌成功了。
如此想，桑愿容不由长舒一口气。
她看向离艮。
离艮握着她的手，慢慢放到自己的心口，轻轻摩挲。
半晌，他道：
“不后悔么？”
“你带我走，也许会被六界厌弃。”
“你会和我一样，世若不容。”
这个啊……桑愿容扬面，眼神亮晶晶的：
“管他呢。至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为我此刻的决定而后悔，这就够了。”
“反正，你不是很能打么？只要我们不主动为恶，谅他人也不敢轻易对我们做什么。”
她冲离艮盈盈地笑，清浅绿眸里沁了一汪粼粼湖光。
离艮静望她一会，将心口上她的手缓缓提起，递至唇边。
“好。”
“从今以后，我是你的人。”
他在她手腕脉搏处，轻轻落下一吻。
一刹，桑愿容只觉心房一颤，极其细微的酥麻感自那吻处慢慢舒张开来。
仿佛，他亲吻的不止是她的手，还有她的心跳。
看着离艮虔诚的模样，桑愿容脑海里有些迷糊。
……话，话说，她其实就是想救走他，然后教会他人世间的规则道理，从而可以像正常的生灵那般好好生活……
……怎么弄得就像……私定终生了呢？
“喂～小桑，听得见吗～”
忽的，慕璃俏皮的远程传音在耳边响起。
“和离艮将军，一块来一趟落月峰？”
“有瓜，新鲜甜美的瓜可以吃！”
桑愿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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