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光
烟尘四起,火花飞溅。
树丛、山岩,在巨大灵力的对冲下瑟瑟发抖,战栗不止。
桑愿容躲于树下,周身一圈皆是紫金幽幽的屏障。她扶着半透明的,犹若水一般的薄幕,远远眺望,找寻离艮的身影。
——方才,就在离艮“你找死”三字刚落,他,还有对面的神兵,忽然就化作两道迅疾的“闪电”。
闪电纠缠,火光四射,不一会儿便远离了她所在的位置,于半空和树林间搏斗厮杀。
她完全分不出谁是离艮,谁是敌兵。
只知道这种情形,她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乖乖躲着,避免给离艮添加麻烦。
一丝隐约的失落划过,但很快,桑愿容便收敛了心绪。
——打斗声,停止了。
烟尘逐渐退散而去。
与此同时,沉重的脚步声遥遥而来。
“!离艮!”
桑愿容一眼看到那抹熟悉的银灰、熟悉的玄紫,他正一手持一柄紫金长刀,另一手则提着神兵的脚踝,将他拖拽于地,缓步上前走来。
“咻”的一声,桑愿容周遭的幕障尽皆消散。
桑愿容向离艮小跑而去。
离艮走了几步,便立即停下,然后随手一扔,将神兵尸体甩至一旁。
桑愿容:“……”
她下意识停下脚步,侧头,看了眼那尸体的死状。
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那尸体身上干干净净,除了些许尘土以外,并无半分伤痕。
可整个身躯仿佛被抽干了般,瘦骨嶙峋到夸张的地步,仿佛一具穿了盔甲的干尸,裹了皮的骷髅。
而且,其面上,五官处,始终充盈了大量诡谲的黑气,从那几处开口来回穿梭,发出“吱吱呀呀”的悚然声响。
“……”
桑愿容咽一嗓子,忍住内心奔涌的恐惧。
转过头,走近离艮,想要查看对方的情况。
“!”
她再度一吓。
——离艮,浑身都是伤。
大大小小的划伤不记其数,殷殷地流淌着深黑泛红的色彩。而胸口,手臂,腰腹,各有一处明显的洞穿伤,其内的血肉呈半溶半凝的状态,有透明的液体浮蚀其上。
“好、好严重……”桑愿容捂住唇,指尖忍不住颤抖。
很快,她又低下头,一把扯下荷包,从里面翻找什么。
“符咒……竹落给我的符咒……”
她焦急地拨弄着,“止血符,止疼符……这奇怪符文的符咒是?……嘿!在这!”
桑愿容大喜,指尖一夹,正欲抽出,忽然左臂被人一抓。
“?离艮?”
桑愿容一愣,看着离艮抓住自己左臂的手,刚想问怎么了,就见对方眼神渐阴,声线发沉地道:
“你受伤了。”
啊?桑愿容一怔,随后顺着离艮的目光,朝自己左肩看去。
只见左肩上,一处小拇指大小的圆形伤口,亦呈现出同离艮身上一致的半溶解状态。
桑愿容目光一定,很快想到,是之前离艮为她接下那涂毒的一箭时,有几滴不甚洒到了她肩膀上。
只不过,因为她痛觉弱化,加上伤口本身不深,她自然无视了这只若擦伤的痛楚。
“……我没事啦,我先取符,给你治……诶?”
桑愿容取符的手再次停下。
只见离艮一手覆于她左肩之上,五指微拢,掌心生出浅金而温润的光。
顿时,肩上伤口开始生出细碎的新肉新皮,一点点地自我愈合。
桑愿容:“……”
……他会治疗啊。
等等。
那他怎么不给自己用?
而且……“你不是说你功力所剩无几要节省么?怎么还……”
“……”
离艮没说话。
诚然,在方才摧毁了这个神兵的元神后,自己的功力已是岌岌可危。
他现在,只剩轻功可以使用。
但是,当他看到桑愿容的伤后,还是忍不住要为她疗愈。
……只是这么一处小伤,耗不了多少。
他想。
他见不得她受伤。
一点都不行。
“……”
另一边,在他治疗下很快痊愈的桑愿容,满脸不解与无奈。
再度低头,将里面所有止血符、止疼符还有护盾符,通通挑了出来。
然后几张一起地贴到离艮身上。
离艮:“……”
在桑愿容一通操作下,他看到自己很快被贴得……像个被符咒镇压的鬼。
唔,他也确实是鬼。
“真是的,你要爱惜你自己啊……”
桑愿容轻声道,皱着眉头,眼睛有些发红。
离艮低首,静静注视着她。
眉宇间,隐隐约约泛一丝柔和。
一会儿,符咒贴得不剩几张,桑愿容见离艮出血已然止住,便直起身子,道:
“接下来我们去哪?”
“……”
离艮收敛心绪,思索片刻,开口道:
“去这座山的灵气源头。”
“?你是感受不了落月峰的灵气了吗?”
桑愿容立马心领神会。
“是,兴许是神降影响了我的感应,须得直接去源头处吸纳。”
离艮道。
“我体内灵气的积攒只差一点,就能让我的十成功力尽数恢复,届时这些神族便无法拿我怎样。”
桑愿容听着,点了点头。
……落月峰的……灵气源头……
她稍加思索,很快,便有了结果。
——原书里,后山便有一汪清泉,灵气极其充沛旺盛。
原主在和江辰开展狗血虐恋时,两人会相约此处进行修炼。
如此想着,她朝离艮背后抬手一指:“就那里!有瀑布的那座峰,山顶的清泉就是!”
离艮回头一看,确见一座高峰,在云雾缭绕中隐隐而显。
瀑布飞流直下,似是长河落于九天。
他估算了下距离,不算很远,他残存的功力,带着桑愿容飞过去也绰绰有余。
离艮转回头,朝桑愿容点点头。
桑愿容眉开眼笑:“太好了!那我们一块过去吧!”
她贴近离艮,伸出双臂:“那,劳烦你再忍下我体重?”
“……”
离艮并没有立刻动弹。
“?怎么了?”
桑愿容疑惑。
离艮摇摇头,将目光越过女孩。
视线,落至地上的神兵尸体。
他神色暗沉了些,道:
“经历了这些……你不想知道,神族为何追杀我么?”
“你……对那神族的死法,有何感想?”
桑愿容:“……”
她回眸,迅速瞥了一眼尸体,随即又看向离艮。
离艮直直地注视着她。
……唔。
确实是个该关心的问题。
她也确实有些害怕……
但,肯定不是现在。
更何况,他是为了保护她,才弑的神。
“等我们彻底安全了,你再解释给我也不迟,”桑愿容摇头,边说,边将自己胳膊揽上对方脖颈,做出随时“被带飞”的准备。
“更何况,你救了我这么多次,也相处过这么多天……我能信赖的,也只有你。”
她看向离艮,微微一笑。
“……”
离艮盯了她一会。
随后,淡唇轻启:“好。”
他两臂一捞,将女孩揽于怀抱。
起跳,轻跃,跃入无边无际的云海之中。
“呃唔——”
怀里,女孩发出吞嗓的声响。
不敢看这周遭究竟有多高,她一缩,脸庞下意识朝离艮颈窝贴去。
离艮微微眯眼。
他穿梭于冰冷的云雾之间,少女的清香和温软萦绕盘桓。
下意识地,他抱得更紧了些。
两人很快赶到后山山顶。
山巅,一圈树丛环绕,中间大片空地。
一汪清澈的山泉从中汩汩而涌,蕴着丰盈的灵气。
离艮将桑愿容轻缓放下,并下意识手扶住她的腰,免得因为此地太高,她恐高而腿脚不稳。
“……唔,这一路倒是挺安全。”
桑愿容环顾四周,觉树丛安谧,万籁俱寂,独山泉泉音泠咚作响。
离艮闭眸,深吸一口气,随即再睁。
……嗯。
是这里。
那汪山泉便是灵气之源。
“走。”
他说完,便向前迈步。
手,下意识地牵住桑愿容的。
桑愿容:“……”
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顺着离艮,一同向山泉走去。
忽的,两人脚步同时一顿。
山巅,忽然地动山摇!
“啊!怎么回——”
桑愿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强烈的震动摇晃得根本无法站立,径直摔倒于地。
在剧烈震颤中,她勉强直起身子,看向离艮——只见对方竟也被逼得不得不半跪于地,以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离……离艮……这到底……”
桑愿容开口,还未说完一句,忽然就被极为耀眼的白光刺得睁不开眼。
“桑愿容!退后!”
突然,离艮一声大喝,一手将身侧的女孩推到一旁,离自己远了些。
下一刻,数条白金生辉的锁链,竟从四周树干中快速冲出,直直奔向离艮的身躯!
“!”
霎时,离艮一记闷哼,紧接着撕裂般的贯穿痛楚从自己的四肢和后背处传来!
侧眸,环顾,发现那些锁链竟穿透自己的手腕、脚踝,以及后背的琵琶骨。
生生缚住了他全部的行动。
明明离那山泉,不过几步之遥。
离艮嗓间一甜,涌出一口黑红暗血。
不甘与愤怒的情绪,第一次涌上心头。
“唔——!!”
他发出沉闷的嘶吼,四肢拼命扯动锁链,试图挣脱它们,摇晃来去发出金属碰撞的清冽声响。
然而,徒劳无功。
另一边,桑愿容处。
她方才被离艮推至一边,侥幸躲过了这“缚鬼神锁”的袭击,然自己身躯亦躺倒于交错的锁链之间,挪动身子都十分不易。
“离艮!”
她焦急地呼唤,看着离艮在锁链束缚下挣扎,痛苦地嘶吼着。
很快,她将注意力放向前方,不远处仍潺潺而淌的灵泉。
她明白,离艮现下就是需要这个!
若是能让他触碰之,吸纳到灵气,也许这锁链……!
“离艮,你等着,我给你把水——”
桑愿容努力拨开碍事的锁链,好不容易站起身。
“凡人,勿动。”
蓦地,一声古钟般浑厚冰冷的声音,自天际而响,
桑愿容朝天望去。
瞳孔一聚。
——天边,不知何时,再度聚满了神兵。
依旧刀剑相持,灵兽满座,他们的目光森寒淡漠,齐齐俯瞰被锁链栓住的离艮,似乎对此情形早有预料。
而方才对桑愿容说话的天兵,一身银白之甲,同方才与离艮相搏之神别无二致。
他立于众兵之前,漠然俯瞰着离艮,缓缓抬手。
刹那,半空之中,无数箭矢骤然而显。
每一支箭尖,均涂满透明的液体,是对离艮杀伤力巨大的食鬼幽水。
桑愿容:“……”
天兵向前一挥。
无数箭矢,飞射而下。
“…………”
下意识的,她朝离艮飞扑而去。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么。”
——“当然!我是你的家人。”
……
嘀嗒。
嘀嗒。
鲜艳的红,落至地面。
落到,离艮的身前。
落入,他的眼。
——红,源于少女的口中。
他感受到背后温热的气息,清桂般淡雅的芬芳。
以及,沉甸甸的重量。
……其实,女孩本身并不沉。
之前,他抱在怀里时,完全不觉劳累。
只有难以忘怀的满足感。
——可现在,她所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体重,还有数十支神族箭矢的重量。
它们洞穿她的后背,射入她的五脏六腑,再被她的血肉硬生生阻止了攻势。
少女的手,缓缓垂落。
食鬼幽水顺着她的臂膀,一路蔓延而下,伴随“嗞嗞”的腐蚀之音。
其中,一张符纸,从她袖中缓慢飘落。
上面,缀满了复杂的、难以理解的古文字符。
少女温热的身躯,开始逐渐冰凉。
清桂般的淡香,一点点消散而去。
离艮的身形开始发颤。
他缓缓侧首。
看向搭于自己肩膀,无力垂落的头颅。
他看到,少女那双绿眸中,再也没有以往那般,始终盈着一汪粼粼湖光。
那束光。
熄灭了。
……
与此同时,地上那张符咒,其繁复花哨的古文,不知怎的,竟如同活了一般,蚂蚁似地兀自爬动起来。
它们开始不断地堆叠、累加、组合。
最终,形成了一个字。
“移”。
随即,“移”字泛出微微的白光。
下一刻,本还有几步之遥的山泉,突然消失于原地。
紧接着,竟浮现在离艮的手边。
其内,极为充盈的灵气,肉眼可见地氤氲于四方。
触手可及。
咔擦。
似有什么锁,被钥匙一解而开。
“……”
“…………”
“………………”
——那是,天帝的封印,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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