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神降
落月峰，深夜，万籁俱寂。
今天是竹落排到峰门打更值夜，她打了记呵欠，百无聊赖地立于几根玉柱前。
抬眼一瞟，不甚仔细地环顾四周，见并无异常，准备靠柱再小憩一觉。
蓦地，她一愣，随即揉揉眼睛，抬眸望去。
一抹诡魅的黑纱，似在丛林间穿梭而过。
竹落眨眨眼，心头泛起几丝熟悉。
“……那是……姬如月？”她蹙眉，又朝那方向望去，见身形发髻确有几分相似之处，不由疑惑自语：
“这么晚了，这家伙在干嘛？回门派就回门派，为何偷偷摸摸的……”
她回头，望了眼天边的明月，狐疑地转了转眼瞳。
随即，不再犹豫，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
竹落一路跟随姬如月到了后山，见她攀上山顶，脚步渐缓，行至一处活水雀跃的山泉旁。
竹落轻跃至几株茂盛树丛中，捋开枝叶，从缝隙间暗中观察。
只见姬如月从袖中摸出几张符咒，符咒上绘满了密密麻麻犹若蚁虫的咒文。随即她身形轻移，步伐颇为诡魅地来回踱步，仿佛在进行什么仪式一般。
最后，她将符咒依次贴于五六个方位的树干上，每贴一张，符咒仿佛碎裂般顷刻消散。
竹落：“……”
这是怎么回事？
姬如月在搞什么鬼？
她仍伏在枝叶丛中，万不敢动弹半分。
待姬如月符咒全部贴完，离去半晌后，她才从树上一跃而下。
转身，确认姬如月不会突然折返，竹落小跑至方才贴符的树上，手掌蕴着灵力，试图找寻那离奇消失的符咒。
突然，她猛一停顿。
旋即转身、后跃，作出防御的姿态。
姬如月正立于竹落身前。
此时，姬如月双眸一片漆黑，毫无光亮，神情亦是十分麻木与空洞。
整个人，再也没有以往活生生的模样，仿佛就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
竹落见状，蹙紧眉头，浑身上下不由自主渗出丝丝寒意。
对峙片刻，她壮着胆子，大声喊道：
“你……姬如月！你到底搞什么鬼？”
“……”
姬如月似乎并未听到，只兀自歪了脑袋。她直直盯着竹落，唇瓣轻启，口中念念有词：
“缚鬼之锁，以诛罪神……”
“唤神召将……杀……杀……”
“慕璃……桑愿容……必死无疑！”
她念至此，忽然身形一滞。
双眼大开，瞳眸骤然浓黑如墨。
她瞪住竹落。
“还有你……他们的帮凶……”
“也要……死！”
“！”
小腿于安睡中猛地一颤。
桑愿容从噩梦中蓦然惊醒。
她浑身一记冷战，坐起身，随后双臂轻轻抱住自己，抚过其上大片鸡皮疙瘩。
……好可怕的梦。
她在梦里，置身于一片血色茫茫之中。
万物，皆是触目惊心，触手冰凉的猩红。
血泊中，似乎有谁在努力地爬行……
在向她呼救。
桑愿容一激灵，随即拍了拍自己脸颊。
“呼！只是梦而已，别想太多。”
她平缓自己的心绪。
一会儿，她复又躺下，碎碎念道：“明天慕璃的身体就彻底病愈，我便带着慕璃离开。嗯，马车早就在山下约好，行李也准备就绪，一切都安排妥当……”
这般想着，她缓缓合上眼。
蓦地，一阵细弱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尚未入睡的桑愿容直接一吓。
“！什么情况？”她连忙下床，慌慌张张套上外衣，打开门——
霎时，她立住。
那是和梦里一样的场景，入目皆为血红。
赤色于地面汩汩流淌，无限蔓延，似是大片曼珠沙华在怒放。
而血色中央，熟悉的身形匍匐着，不断喘息，不断扭曲。
那是竹落。
她抬首，万分焦急地看向桑愿容，道：
“快、快跑——”
“姬如月、姬如月不对劲……她这次真疯了！”
“她又要对你们……别存侥幸，逃！”
“……”
桑愿容吓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噩梦般的场景。
作为穿越者，她只在恐怖片见过类似画面，如今，却无比真实地呈现在眼前。
垂死者，还是她平日里唯一说的上话的同伴，那个有着清淡容颜，言笑晏晏的竹落。
她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整个人木在原地。
许久，她才蹲下身，慌慌张张地想检查竹落的伤势。
“竹落，你等一下，我，我去拿绷带……”
“你……快走啊……”
竹落虚弱地摇头，已全然顾不得许多，一把拽住正欲转身的桑愿容。
她从腰间抽出一沓符纸，颤抖着，塞进了桑愿容的怀中。
“赶紧离开……”
“这些符咒，保命用……”
血手，缓缓垂落。
竹落整个人瘫倒于地。
呼吸，渐渐停止。
“……”
桑愿容猛地瑟缩，收回查探鼻息的手。
她茫然无措地低头，看着怀里血迹斑斑的纸符。
片刻，哆哆嗦嗦地起身。
她身形趔趄，踉踉跄跄地朝慕璃寝居冲去。
与此同时，慕璃寝居。
离艮没有入睡，而是以入定姿态，吸收着落月峰天然的灵气。
……还差一点了。
他想。
到明天早上，用于冲破封印的灵气，便彻底积攒完毕。
届时，就能恢复真身，同桑愿容一起离开。
思至此，离艮轻吐一口气。
……也不知道，桑愿容见到我的本体，会作何反应。
他细细想了会，未果，复又闭眼，更深入地吸纳周遭的气息。
突然，他猛地睁眼。
夜色深沉，只能借助熹微的月色辨出屋内的陈设。
四周静得可怕，除了蝉偶尔的鸣叫，只能听闻自己不轻不重的呼吸声。
……感受不到灵气了。
他微微蹙眉。
像是突然……被堵死了般。
他再也获取不得。
不仅如此，似乎有种诡秘的氛围，开始不断地酝酿、缠绕。
这种奇异的感受，来自……
离艮思忖着，起身下床，仰面望向窗外苍穹。
他闭眼，刻意放缓了呼吸。
旋即，慢慢睁开，半敛了瞳眸。
……神族。
有神族的气息，在逐步逼近。
数量……相当多。
离艮这般想着，手臂微抖，两枚半的灵丹从袖中滑落掌心。
“我的身份……暴露了么？”
灵丹裂出一丝缝隙。
“慕璃！！”
就在离艮正欲吸收灵丹时，桑愿容急切的嗓音遥遥传来。
紧接着，她慌乱的身影随即赶至，一把扑到离艮身前。
离艮抬臂去扶，才让她堪堪没有摔倒。
“怎么？”离艮问道。
桑愿容刚稳住身子，便一下抓紧他胳膊，转身又欲跑：
“快走！姬如月不想我们顺利离开，又设计要害我们！”
“……”
离艮被她拽得不得不跑起来，衣裙趔趄险些绊倒他。
“竹落……竹落没了！”桑愿容的嗓音染上了哭腔，脚步却不减反更疾，“她拼死来找我，告诉我姬如月这次很不对劲，恐怕……总之我们提前离开！趁他们没察觉快走！”
她拽着离艮向院门外跑去，怎料忽的，她拉不动了。
桑愿容惊慌失措地回过头去。
“你怎么……”
“……”
离艮稳住了身形。
他半敛的眸子再次闭上，手中丹药尽数碎裂。
肌肤汲取灵力的同时，他缓缓仰头，睁眼。
“？”
桑愿容焦急不解，又拉不动她，只好顺着似目光抬首看去。
只见无尽苍穹中，原先见月不见星的乌黑茫茫里，突然多了几枚烁烁流光的星辰。
紧接着，这样的星辰越来越多，越发密集。
且……越发巨大。
桑愿容：“……”
流、流星？？
她尚未反应过来，忽然身子一记后撤，差点让她跌倒。
离艮一下将其拽至自己背后，猛地抬臂，轻喝一声：
“盾起。”
倏忽间，玄紫含金的屏障凭空而起，一下包拢住他与桑愿容二人！与此同时，那骤然逼近的“流星”携光带火，径直朝他们所在院落袭来！
“轰！”“轰啪！”“咣——！！”
一瞬间，巨大的轰鸣与地震席卷而来！桑愿容再度没站稳，直接摔倒于地，腿脚更是软得难以立起。她惊惶不已，抬手扶上玄紫的无形屏障，看着屏障外仿佛遭了陨石袭击般坑坑洼洼、硝烟四起，整个人顿时大惊失色。
“这、这……这到底……”
——怎么回事啊？？
万般惊疑之际，桑愿容忽然意识到什么，赶忙转首，看向“慕璃”——只见离艮仍挺拔直立，一手抬起开掌，一手下垂握拳。摊开的掌心里溢出紫金的隐隐流光，将一颗又一颗朝他砸来的流星幻化于无形。
桑愿容：“…………”
……慕璃？？
她震惊万分，腿脚也恢复了些气力，勉强站起身问：
“你，你这么厉害的……？”
话音未落，蓦地，离艮倏忽转身，一手搂住她并把她摁怀里：
“闭眼！！”
一声大喝，桑愿容顿时不受控制般禁闭双眼，紧接着有极强烈的白光在视线余晖中炸开！
震耳欲聋的轰炸声后，桑愿容只觉一阵刺耳的耳鸣。
缓缓睁眼，视线一片灰蒙蒙，仿佛遮了层雾般。
她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又狠狠摇头，将耳鸣尽数消除后，再度望向四周。
视线已恢复正常，只是入目所见，依然尽是坑洞、硝烟和火灼。
但，若将目光放得远些，就能发现落月峰的其他宫楼、弟子寝居，并未受到丝毫损害。
不仅如此，他们一片死寂沉沉，仿佛集体陷入了深眠，这般可怕的动静都未能唤醒他们。
桑愿容：“……”
这，什么情况？
——只，针对她和慕璃的攻击吗？！
就在她困惑不已时，突然，一束束白金色的光辉闯入视线。
桑愿容顺光望去。
只见一个个腾云驾雾、悬于半空的士兵，衣着灿灿生芒的金盔银甲，手持□□刀剑等各色兵器，座下似马似虎似龙的奇珍异兽，正将她与“慕璃”团团围住，目光冰冷地打量着他们。
桑愿容：“…………”
她腿有些抖。
……话，话说，她只是想躲个渣男恶女而已啊？
这都从哪冒出来的神兵天降！至于吗？！
“……慕，慕璃，这到底……”
桑愿容震愕得难以复加，不知该作何感想，只好颤颤巍巍地拽了拽对方的衣袖。
霎时，她一愣。
衣袖轻易被扯下一角，化成金色的细粉，随风逝去。
“…………”
桑愿容猛地抬头。
只见她无比熟悉的、那冰晶琉璃般的面孔，绽开了无数裂痕。
对方抿唇，闭眼，
“面具”、衣裙，尽散作无尽尘烟，飘飘洒洒卷入天空。
那抹银灰的色彩缓缓浮现，伴着深紫重重的瞳仁，雪色无暇的肌肤。
那个梦中曾见的、好看的少年，就这样展现在桑愿容的面前。
他低下眼眸，静静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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