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天地入我梦

十月十八，立冬以后的第一场大雪应约而至，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个天下。

挽溪镇天幕阴沉昏暗，鹅毛大雪飘然而至。这是今年入冬以后的第一场雪，大雪来的有些突然，从登天山朝天院下山至此的老真人崔静，此时正与自己的小徒弟一起走在挽溪镇水泉巷的风雪之中。少年道士一路上闷闷不乐，漫不经心的走在老真人前面，全然不顾及一直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的师父。

从小徒弟离开那家已经有些年无人居住的梧桐院子后，至如今，老真人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就一直这样慢慢的跟在少年道士身后，如今徒弟去哪里，老真人就跟着去哪里，哪怕是徒弟时不时的停下脚步，在山路一旁蹲下，盯着小镇远处的田垄发呆，就这样蹲上半天，老真人亦是陪在徒弟身边，跟着站上一两个时辰。

没过几个时辰，这场初来乍到的鹅毛大雪便已经完全覆盖了整座挽溪镇，周边山野屋舍亦是被白雪淹没，整个小镇，也可谓是不见“庐山”真面目，倘若再看一眼此时的挽溪镇，雪色接连着整座翠萍山山景，这般景色风光，又令观赏之人内心催生出一种“只缘生在此山中”的遐想。

田垄坝上，朱淮随意拨弄着手里早已断成几截的柳枝，在这儿蹲了许久后，少年终于有所动作。

青衣少年将指间摆弄的小树枝随手弹飞，长呼出一口在胸中压制已久的浊气，随后拍了拍手掌，缓缓站起身。

“师父？”

“嗯。”

“我想下山走走看。”

“嗯。”

“嗯？”

老道人有些惊讶，内心却高兴不已，只不过还是故作镇静，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淮儿啊，下山游历可不是儿戏，你当真想清楚了？”

朱淮没有转身，依旧是望着远处，脸色平静，“师父是朱淮的保护-伞，但朱淮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师父的庇护之下，待在山上，就没有机会真正了解一下江湖深浅，既然答应了那家伙，那我朱淮也更不能食言，我要尽快完成诺言，我相信总有一天，很快，他就会平平安安的站在我面前，到那时，我也就会很自信的告诉他，朱淮这些年并非一无是处，而是真正的走过了一趟有血有肉的江湖。”

老道人认真听着朱淮说完，点了点头，笑道：“宝剑锋从磨砺出。你想在赵浮生跨入登楼境之前先他一步破境，所以放弃了在山上潜心修行的机会，毅然选择了下山“走江湖”这条路，以此来砥砺自己的道心，磨练武夫体质，让自己尽快找到破境契机所在，从而先行一步破境登楼。这样，你就不会在半年后的论道会上输给赵小子，也让那些师叔师伯们，从此以后从你身上卸下“崔之徒”这道护身符，让他们也看看，你朱淮并非是只会依仗在师父背后的野小子，而是一个真正有担当有能力的登天山修道之人。”

朱淮不以为然的环顾四周，青衣少年伸了个懒腰，“所以啊，我才想着要加快自己的步伐，争取把两件事情都办妥了。”

老真人心里头，百般欣慰，藏不住的一脸喜悦，于是走到青衣少年跟前，拍了拍那少年肩膀，“山上那帮乌合之众，一个个的，没啥真本事，只会满嘴仁义道德，也就你赵师叔活的还算亮堂，虽说赵小子是你论道一会必不可缺的竞争对手，但小子人品也还是不错的，相处的来，以后要是不小心赢了他，也别太觉得不好意思，他赵浮生若是连这点心胸气度都没有，那也就是你师叔眼拙，收了个不成器的半吊子徒弟。”

朱淮笑道：“师父你也真是的，赵木头怎么会是那种人？若真如此，你觉得你好徒弟我还会跟那种人交往吗？”

老真人故作恍然，“也对，不然我徒儿怎么都不会高看他赵小子一眼的，不对不对，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你说你是不是？”老真人说到最后，笑眯眯的献媚给自己这位得意弟子看。

朱淮摆了摆手，不耐烦的笑道：“得，师父你又开始吹捧我了，明知道我根本不吃这套。”

片刻后，老真人神色认真道：“江湖风波远，人心鬼蜮，世道善恶难料。不管怎么说，一个人走江湖，要谨言慎行，对待事物万不可轻易马虎。毕竟山下不同于山上，既然是你自己的决定，为师也就不掺和你的计划，你好自为之。”

朱淮认真点了点头，随后一个转身，顿时变得神采奕奕，“师父，走！我们去外婆家吃饺子去！”

说罢，便大摇大摆的走向镇子口，老真人笑呵呵的紧随其后。

老真人挪开一步后，回首看了眼黑沉沉的天幕，洒然笑道：“雪连天，天连地，天地皆入我梦来。”

朱淮走在前面，嘴里嚷嚷了一声，“师父你又开始说这些废话了，恁是脑阔疼，你还想不想吃刚出锅的饺子了啊！”

老真人立马闭上嘴，笑呵呵的附和道：“不说了不说了，忒没意思，扫兴扫兴，吃饺子去！”

与此同时，远在一方的道门宗庭登天山老君城中，位于朝天院的那座祖师堂内，三大院主皆不约而同的望向祖师堂外，赵臣清展颜一笑，“崔师兄，一步入逍遥了。”各自执掌一院的其余两大院主听闻，皆抱太极阴阳印，作揖道：“道门可喜可贺。”

————

帝都洛阳城。

一座盘旋而上的五角玲珑宝塔内，最顶端一层的塔檐下，一位手握拂尘的年轻道人在大雪横飞中伫立，年轻道人身着一件蔚蓝色钦天监大掌监独有的貂裘，双目闭合，站在塔顶此处，洛阳城大雪纷飞之下的宫阙全景，尽览眼中。

那年轻道人伸出左手，掐指六爻，一柱香的功夫，年轻道人猛然睁眼，神色变得扭曲，骤然百感交集。

此时，身后一位敷着星斗面具的钦天监望气士大步流星而来，那人来到年轻道人身后，躬身到底，一言不发的等候掌监大人差遣。在整个钦天监有个铁律，很简单，那就是只做不问，违律者，一律杀无赦。

年轻道人神色认真道：“天降大兆，祸福难测。此事事关重大，即便是我也很难推测出于我大曜究竟是祸是福，我去一趟道观，见我师父一面，陛下那边，你如实交代便是。”

“谨遵掌监大人法旨！”

那位钦天监望气士冷汗直冒，根本不敢抬头，像这种大事，若是不做的恰到好处，大罪临头，在钦天监，可不是单单死一个人就了的事，会殃及池鱼，甚至株连九族。

年轻道人刻不容缓，缩地成寸，身形在占星阁一闪而逝。那位敷着面具的钦天监望气士丝毫不敢拖延懈怠，赶忙下楼，大步流星的走出钦天监。

大曜王朝中央地带的青柠州，披着皑皑积雪的山峦之巅，苍翠松柏围绕的地带，一座清一色的道观巍然矗立。道观前铺设有一条直通观门的青石小路，路的尽头，有一道岩石筑成的无扇洞门，门顶篆刻有三个金色大字：莲花观。

莲花道观，大曜王朝两大道教宗庭之一，建观千年，直至如今。中土神洲大地上，一直有这样一个传闻恒古流传，那就是莲花观自建观时起，千年以来，道观历任观主皆是同一人，从未变过。这个传闻，也证实了这位老观主，在世人眼中就是一位神秘莫测、存世千年的得道神仙，不过放在另外一座道教宗庭眼中，那就是个活了上千年的“老王八”了。

年轻道人神色从容的走在青石小路上，其实在临近这座以道观命名的大山时，年轻道人就一直在徒步行走，并未使用缩地山河的道法神通，一步一步缓缓上山，一直走到了这座莲花道观前。年轻道人并未直接越过道观洞门，而是止步在了道观门前一丈之外，随后便开始静静的等候。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道观内门打开，从中走出一位面容稚嫩的青衣小道童，道童同样手持拂尘，蹑手蹑脚的走向洞门之外那人。

走到洞门跟前，那小道童朝那年轻道人行了个道门揖礼，后者同样回礼，青衣道童起身，稚里稚气的说道：“太师祖不在观内，让我带两句话给你，一句是让你即刻返回帝都，十年之内，不得踏入道观一步。另外一句话，太师祖只与我说“道法自然，浑然天成。”。”

年轻道人悉心聆听，随后无奈一笑，与那传话的小道童作揖告别。

下山路上，宋嵌双手负后，突然转头望向某处，眉眼含笑道：“恭喜崔兄，境界又晋升一步，从此老君城也算是有一位陆地神仙了。”

宋嵌说罢，又无奈笑道：“道法自然，浑然天成。好一个浑然天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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