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活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
“古妮娅。”
“那么……在你体内的，是迪妮莎吗？”
古妮娅的胸口仿佛被束缚了，疼痛，压抑，那里是被觉醒的菲斯娜杀害的迪妮莎的头颅。
“想不到……当时被迪妮莎收留的女孩竟然幸存了下来，并成了半人半妖的战士……既然有幸捡回一条性命，就该忘掉一切，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继承迪妮莎的血肉想怎样？打算取下菲斯娜的级？放弃吧……菲斯娜的力量太强了，现役的战士中，根本没人能够杀死她。更何况你所继承的，是迪妮莎的血肉而非妖魔，连半人半妖都谈不上……只是四分之一的血统，力量、度上都低于平均水准，看……”伊妮莉脱掉外面的长袍，在浅灰色的披风下，她同古妮娅一样，只剩下一条手臂，“我只和她比拼过一次，便失去了左手。当时我们明白到无论怎样拼命挣扎也胜不了她。”
“……”
“能在她一击下幸存可以说是奇迹……花光了一生的幸运抱住了濒死的自己，之后我便退下火线，当自己已经死掉，并选了个没有组织气息的地方，拼命压抑着妖气生活至今。在长年压抑下，已经不会被同伴察觉。我实在很害怕……身体至今仍记着当时的恐惧感。”
“你刚才说，我应该忘掉一切以人类身份活下去……但我根本做不到，对于当时的我，迪妮莎就是一切。曾经一度失去了生命、说话、活着的喜悦这些事，都是迪妮莎帮我取回来的。我的一切都是她赐予的……所以我只能前进，我还没有坚强到可以忘掉当时的事，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
“……是吗……是这样呀……于那时那地看到相同的事情后，是进是退，恐怕是是否还拥有战斗下去的资格的分歧点吧……”将扔在木屋柴垛中的大剑扔给古妮娅，伊妮莉说，“我教你高剑。”
将妖力全部释放后凝聚在独臂上，是比想象中还要困难的技巧。
维持在极限状态所消耗的精神力使古妮娅倍感疲惫。
“似乎蛮合身呢，”洗掉一身污泥，古妮娅穿着的是当年伊妮莉作为大剑时的衣服，她被菲斯娜斩断的是左手，所以古妮娅右臂反而空荡荡的，“坐下，即使没胃口也要把这些吃下去。”
咬着不知道伊妮莉从哪里弄来的奇怪果实，古妮娅自己端详起伊妮莉被篝火映红的脸。
“你并没有改变呢……和那时一样……”
“你也知道吧，虽然我们是半人半妖，是会成长，却不会老化，直到死去或者变成妖魔都是这样子……如果迪妮莎仍然在世，也都会保持着当时的模样吧。你……其实觉得是自己害死迪妮莎的吧……”
藏在心头多年的伤痛，大部分时间古妮娅都不愿意去正视。
“某种程度上是没错……迪妮莎在和你相遇一同展开旅程后，她作为战士的实力的确下降了。于村庄同我们四人的战斗，在荒野单对单的决斗，以及将失控了的菲斯娜以绝对的力量压制住的那一瞬间，迪妮莎曾经有多次杀掉菲斯娜的机会。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她与你相遇，展开旅程后，迪妮莎就失去了作为战士的强悍。我所认识的迪妮莎，是个会在次相遇时就马上斩下菲斯娜级的人。迪妮莎在遇到你后，就失去了作为战士的资质，其结果就是死亡。这是事实。”
多少年来，古妮娅都尽力不去回想的片段，在她抱着迪妮莎级找到鲁路，她就已经决定，无论多么痛苦，都带着迪妮莎的血液去复仇。
“古妮娅……虽然她和你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长，但我觉得她在那段时间里生活得很幸福。那时在村庄中，看到久别了的她的脸上，虽然依旧挂着会吃掉人的微笑，但却感觉到有着很安稳、幸福的感觉。她是个很孤高的人，因为她总是过于强悍、高贵，四周的人都很敬仰她，但同时也很惧怕她……而你，你却追随着这样的她，而她也接受了。对于迪妮莎来说，那是她一生中，最无忧无虑，最像人类的时间。”
这是迪妮莎死去后，古妮娅第一次流泪。
因为和自己相遇才死去的迪妮莎，是不是曾经因此而感到幸福，有没有怨恨过因此失去生命。
“活下去，古妮娅，”这篇隐藏在森林深处的安宁的居所，伊妮莉昂起头，漫天的繁星，她已经失去过太多的人，“只有你继续活下去，才是迪妮莎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疼啊……很痛很疼啊……”
被伊莉莎丢弃在森林深处，奥菲莉娅醒来时天空正下着雨。雨水深入伤口中，洗掉了几乎干涸的血液。
虽然有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是被高剑切割开的伤痕累累的身体也消耗掉了奥菲莉娅大部分的妖力。
“救我……哥哥，救我呀……哥哥不是什么时候都会帮我嘛？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死去……你不是会永远保护我吗？可恶……可恶……那个臭女人！我不会放过你的，不会就此放过你的——！哥哥……哥哥……是哥哥吗？是谁呀？”
有人在低声耳语，是谁？
奥菲莉娅仔细辨认，是谁在说话呀？
“我才不认识被独角怪吃掉仍一脸愉悦的家伙！别说笑了！混蛋！别说笑了，别说笑了，别说笑了，别说笑了……”
时间停止了。
奥菲莉娅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望无际的黑暗，但是又似乎能看到周围的景色，徘徊在死亡线上的感觉。
“怎么了……总觉得……很舒畅……”
已经不疼了，曾经伤痕累累的尸体，如今只在记忆中。
“直到昨天还疼痛的身体……就好像从来没有过，为什么呢……？好舒畅啊……”
从细胞深处蔓延上来的满足感和饥饿感。
“肚子有点饿呢……不相当的饿，好饿啊……真奇怪……”
只剩下一片黑暗。
“突然——好想吃内脏——————”右臂突如其来的抽搐。
古妮娅抚住手腕，这是她从伊妮莉那里得到的饯别礼物。
“你终于能完全掌握自己的极限，不要忘记这种感觉。”
用尽全力，古妮娅也无法将伊妮莉逼到气息紊乱的境地，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差距。
“能不能告诉我，我的高剑和你有多接近？”
“高剑最需要的是强韧的精神力，所以时时刻刻保持冷静是最重要的，我以为你能保持着心境平静所以才教你高剑……可是我错了，表面看起来的确如此，但是你却是个内心时常有一团火的人。在开始放弃的途中，精神会被独臂的妖气牵着走的家伙并不适合高剑，老实说，你的高剑根本持续不到一分钟。力量和度也不足我的十分之一，不只在使出前需要花时间来集中精神，持续里再没有增长的空间，也就是说……你的高剑根本不中用。”
“呜……”
失去了一只手臂后，高剑是古妮娅唯一的希望。不甘心，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达到伊妮莉的程度。
“……在你而言，已经很不错了。起来。”
在古妮娅栖身的一瞬间，伊妮莉将她还残留的右臂从肩膀处斩断。
“啊——————你，你干什么？！伊妮莉！”
仿佛时间被放慢了，古妮娅看着伊妮莉将自己仅剩下的右臂斩下。
“因为你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不好意思，我只能再创造一个新的伤口。鉴别礼物，拿去吧。”
伊妮莉的断臂落在古妮娅的前面。
“你，你在说什么？！太乱来了！像你这种拥有力量的战士不会是防御型的吧？！快点接回去啊！不然就太迟了！”
“古妮娅，即使使用了它持续力也没有任何改变，但使用高剑时至少威力和度都能达到我的一半，对于现在的你……这是必需品。”
“可是，伊妮莉……”
“够了！听我说。那时我在村庄中看到和你在一起的迪妮莎她那随和的表情时，我的内心涌起了羡慕之情，对已经远离战斗的我来说，在很久以前，这只手已经是无用之物了。之后我会进行再生，花上数月的时间就可以回复到普通人臂力的手臂，我说过，只有你生存下去，才是迪妮莎存在过的证明……所以……”
“我会还给你！等一切完结后，我就物归原主，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会在不期待下等待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这么容易死去的。”
那之后，古妮娅将伊妮莉的手臂接驳在自己身体上并离开了森林深处的小屋，但刚刚传来的阵痛令她感到不安。
“刚才……右手……”
古妮娅顺着原路折回，但几乎同一时间，比从右手传来的不安感还要强烈的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向她逼近的感觉，更令她感到惶恐。
“什么东西……？有什么庞大的东西……”
“哎呀，哎呀，你好，奇遇呢，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相遇哩，咦，你的右手怎么了？明明已经被我斩成碎片——”
“奥菲莉娅……？！”
“你真讨厌哩，只一阵子不见就把人家忘掉了？真讨厌——我很伤心啊——你真是个无情的人——”
“觉、觉醒者……！”
“咦？什么？觉醒者在哪里？”奥菲莉娅四处寻找却没看到觉醒者的踪影，“什么呀——根本就没有哩——不要胡言乱语。别说这个，你身上有粮食吗？我很饿啊————可以的话，我想要肉——最好是——柔软的、新鲜的。对呢，算是内脏之类的吧？不，不，你别误会，不是要人类的内脏啊——我又不是觉醒者，但是总觉得——越是接近人类便越美味呢——说起来——你并不算人类吧——————”
奥菲莉娅突如其来的攻击被古妮娅的大剑挡住，如果不是这些日子跟随在伊妮莉身边修炼，恐怕也不会这么容易。
“哎呀，哎呀——力量和度好像进步了？什么呀——不要躲开嘛————只是让我吃内脏也不要紧吧。”
“嗯！”
虽然勉强挡住了奥菲莉娅连续的攻击，但古妮娅还是被逼得连连后退。
“你果然——在力量，度上都脱胎换骨了呢——生了什么事吗？算了——怎样都无所谓——”
奥菲莉娅一口咬向古妮娅的左臂。
“真奇怪——不太好吃呢————”
大剑挡开奥菲莉娅咬在左臂上的头，但古妮娅却被她的力量震飞，跌落在百米外的湖中，还没等古妮娅反应，奥菲莉娅就将她压在水中，冰凉的湖水倒灌进古妮娅的胸腔。
“真奇怪——生了什么问题——不是内脏就不行吗？对不起呢，其实不一定是你，但不知道怎的，就是非常饿呀——完全没有办法。”
被压制在湖底，古妮娅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奥菲莉娅，这么下去……这么下去的话……
“其实我很想吃仍然活动的内脏，但面对你这种野丫头似乎不太可能哩——只好先杀掉你了。人称大剑的战士竟然溺毙，是多么悲哀——不、某种程度上可笑也说不——这是什么——？！”
映在湖水中的身影，并不是奥菲莉娅熟悉的自己。
从四肢延伸出来的利刃一样的肢体，化成蛇一样柔韧的躯干，暴露在肉体外的神经仿佛是角化了，盘根错节地覆盖在皮肤上坚硬得好像铠甲一样。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家伙是谁？？！！”
一头埋入湖水中，古妮娅痛苦的表情就在眼前，分隔了两个世界的水的镜面。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可能——别说笑了！难道——难道——”
被打散的觉醒者的肖像随着湖面回复平静渐渐回到奥菲莉娅的视线中。
“我觉醒了————？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我只想干掉哥哥的敌人！向那头夺取了哥哥的怪物复仇而已！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非要变成那种怪物不可？！这全部都是那头独角怪物的错！都是它的错——！！！”
只需要一个机会，在奥菲莉娅陷入狂躁的瞬间，古妮娅的高剑斩碎了她的右臂。
“怎么回事——我的右手不见了——你干了什么？你都干了什么？都——是你不好！若不是你，我便不会变成这样！全都是你的错！若不是你，哥哥就不会死掉！我也不会变成这样子！”
高剑在古妮娅的四周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白刃之墙将奥菲莉娅伸向她的左臂一并切裂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嗯？为什么——？为什么？！”
“组织的number47，古妮娅。继承了迪妮莎的血肉和伊妮莉的右臂……狩猎独角怪物——菲斯娜的级者，”独角的怪物，杀死奥菲莉娅哥哥的凶手也是杀害迪妮莎的人，可是即便面对同样命运的奥菲莉娅，古妮娅也无法在这里罢手，“不好意思，我会带同你的灵魂同行的。”
“啊呀呀————”
身为觉醒者的奥菲莉娅她尖利的声音穿过古妮娅的鼓膜，刀刃般刮着古妮娅的听觉神经，但她不能有一瞬间动摇，刚刚接驳好的伊妮莉的右臂还不完全属于她，稍不留神就会失去控制。
古妮娅的高剑遏止住奥菲莉娅并不在话下，但是一旦越过了界限，从接驳处传来的失控感觉瞬间开始吞噬她的身体。
“————原来如此，原来是从某人那里借来的呀——怪不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家伙的吧，那个臭婆娘的右臂——所以你才会在短时间内脱胎换骨。”
不行，想握住大剑已经很困难，古妮娅只能艰难的喘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回复到可以使用高剑的状态。
“要完全解放单手的妖力，你不应该做的事是既要一边控制右臂又要紧握着剑，对吧——你太勉强了，我都能听到你的呼吸声哩————多亏了那支不合适的手臂，身体负担不小呢——这样如何——”
奥菲莉娅将头部缩回身体中，像被蝮蛇吞噬了的猎物一样，穿过柔韧狭长的躯体集中到尾部，“我把我属于人类的部分全部集中在尾尖，换句话说——这里是我的要害。来吧，我们来玩个游戏，若你能斩掉我觉醒者部分的全部躯体来到这里，就当你赢。相反，若你在途中已经耗尽全力或者出现觉醒，那就是没赢！这也表示你根本没资格与那独角怪物一战——怎么样？很有趣吧？”
“…………”
残留在原本属于头部位置的躯干中生出的骨质利刃宛如响尾蛇正在震动着出危险的讯号，互相摩擦出尖利的声响。
“若我输了——我就会乖乖地任你处置————”
高剑一寸寸斩碎奥菲莉娅的躯体，然而无论古妮娅如何凝聚妖力，与奥菲莉娅已经觉醒的怪物的身体相比，还是微不足道。
“你真笨哩——原本你只要无视我的话，直接攻击我这里就可以了——干什么那样拼命——居然在赌气，自取灭亡。从不考虑其他幸存者的心情————咦？这是谁的作风哩？”
——趁现在！快点跑呀！我会引开这家伙！你快点趁现在逃走呀！——
已经记不起他的样子。
奥菲莉娅在脑中努力的搜寻，不知道是因为变成觉醒者连感情都迟钝了，还是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已经在自己的记忆中变得模糊，只留下愤怒和悲伤的感情。
“呀，我想起了——当时的哥哥，为了保护沃尔对抗那家伙，真是个蠢材——明知没可能打赢，却独自逞英雄。”
每靠近奥菲莉娅一米，古妮娅的右臂就剧烈疼痛，她只能依靠意志压抑觉醒的欲望。
“明知道胜不了，却还独自对抗。然后死得不明不白，真是——受不了————”
奥菲莉娅断裂的躯体中分裂出的长刃刺穿了古妮娅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
“看，完结了，不过如此罢了。”
“可恶！！动啊，给我动啊————！快点，手，手给我…………”
不能放弃。
古妮娅在心中暗暗祈祷，伊妮莉的右臂，迪妮莎的血液，一定要赢！
“————你究竟在干什么呀！你不明不白死了的话，那幸存的人以后怎么办呀！”
仿佛是被奥菲莉娅的话所激励，古妮娅再度用伊妮莉的右臂握紧大剑，只要还有一点力气，都不能放弃。
“什么嘛，努力干不是可以办到吗——”
为什么要鼓动她？明明已经失去了身为人类的感情，为什么要帮助她？
奥菲莉娅的身体彻底被斩断，只剩下残留着人类样貌的尾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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