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脱胎易筋骨
众人顿时诧声四起,交耳议论。定林寺出身的张虬听闻这胡僧便是初祖达摩,三角眼圆睁,张着大口,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秉文于佛学几无涉猎,更不知达摩所为何人,只是好奇地端详,心中暗道:“这位大师着实厉害。在这雪岭之上,寒气凌人,我们身着毡衣裘帽尚瑟瑟难耐,他却仅披单衣,敞胸露怀,浑无冷意。”
宋云惊疑不定,道:“达摩大师驾舟东来,一苇渡江,普传禅学,蜚声天下,今日在此得见,实是有幸。只是本官听闻大师已于前年圆寂,恐又是江湖坊间传讹罢了。”说罢,仔细瞧胡僧的脸色神情。
达摩道:“于彼处灭,达摩是达摩。于此处生,达摩非达摩?檀越着相了。”
赵秉文听了,福至心灵,抚掌笑道:“你可是达摩,他可是达摩,我亦可是达摩。达摩达摩,两字不多。孰生孰灭,何必执着?”
达摩笑道:“小檀越虽未见本性,却有慧根,难得,难得。”
宋云正半信半疑,一名士兵近前禀报,山上天气骤变,恐不多时便会有暴雪来袭。众人急望远处,只见阴云翻滚,狂风挟雪,均脸色大变。
达摩诵了声佛号,与宋云道:“贫僧且去寻个避处,请檀越率领大家在此稍候。”话音未落,达摩身如电射,人已纵出十余丈外。
达摩沿山路且行且看,忽见前方一堵宽大背风的山壁,有处天然形成的山缝,忙飞掠过去,略略打量,勉可容纳十余人。
瞧了一眼不断逼近的乌云及风雪,达摩不再犹豫,右手执锡杖疾刺山缝内壁,砰的一声,锡杖没入大半,然后内劲贯杖,右臂一振,只见锡杖没入处约丈余范围内的石块窣窣而落,再抖擞左臂,以内力盈袖,一卷一拨,落下的石块转瞬被甩出大半。
如此反复时,达摩忽闻远处有响动,辨听之下,心下了然,遂转身出洞。放眼远望,赵秉文正气喘吁吁地朝这里奔来。
达摩跃将过去,问道:“小檀越为何不在原地等候?”
赵秉文凛然道:“天寒风骤,大师为众人开路,我岂能坐视大师孤身困顿于险境?我虽年幼,‘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道理却还是懂得。”
达摩微笑道:“既如此,小檀越可瞧见了前方的山洞?请你速速返回召众人到此躲避风雪。”
赵秉文知道风雪将至,将位置记下后扭身便跑。
待赵秉文引众人来时,达摩已将山缝拓为可容百人休息的山洞。宋云指挥众人起火烧水,各自歇息。达摩只在洞内隅角打坐不语,张虬却似怕他一般,唯恐避之不及。赵秉文心中甚是不解。
不多时,风雪铺天盖地而至。
翌日,风雪分毫未减。因宋云属下携粮,众人省着吃尚可无虞,饮用及烧饭用水则将积雪盛入锅中融化烧开,然木柴已告罄尽,明日所需全无着落。望着洞外的狂风暴雪,众人畏步踌躇,愁眉不展。
赵秉文来到宋云面前,执礼道:“宋大人,您手下兵士众多,训练有素,不知可否派人手拾些木柴?”
宋云心中暗道:“这场风雪不知何时能停,若时日久了,我们携粮再多,恐亦有山穷水尽之时,如今自是人愈少愈好。且我若派士兵外出拾柴,人少则难以成行,人多则家中空虚,那个满脸胡子的黑大汉与那胡僧武功不弱,只恐趁机夺粮为害。”想到此,便面露难色道:“小兄弟有所不知,我这班属下均是金玉其外,摆摆门面,却从未上过沙场,更无武功傍身,在这般风雪下出去亦无大用,反倒平添伤亡。何况他日回国,本官于朝廷、于他们父母妻儿无法交代。不过小兄弟年纪虽小,却凡事敢为人先,虑事面面俱到,令人好生钦佩,更令本官这主事之人惭愧哪。”
赵秉文闻言有些沮丧,又扯着张虬的袖子道:“胡子张,你的武功高强,我们出去寻些木柴罢。”
张虬挥臂将赵秉文甩开,斥道:“我们来时路旁哪曾见过半棵树木?又遇这般天气,天寒雪大路滑,老子只怕有命出去、没命回来。”说到这里,张虬眼珠一转,又道:“臭小子,你不会是想借机…”
此时达摩起身抖抖僧袍,对赵秉文道:“小檀越可愿与贫僧下山拾柴?”
甫出洞口,赵秉文即被风雪刮的站立不稳,便是一步也难迈出。抬眼瞧去,达摩却巍然不动,宛若在和风细雨中赏景。
达摩见状,左手探出,将赵秉文挟于腋下,向山下掠去。过了约半盏茶的时间,寻得一片树林,便将赵秉文放于地上,并意味深长地瞧着他,笑吟吟不语。
赵秉文见此处风雪消弱不少,便搓搓脸站起身来,兴奋地对达摩道:“大师为何丝毫不惧风雪严寒,且适才我好像在飞一般。您莫非是得道的菩萨?”
达摩道:“这风雪中疾飞的本事倒也不难,你可愿学?”
“愿学,愿学。”赵秉文嚷道:“求大师教我。”
达摩拈指一笑,遂传了一段口诀与赵秉文,并教他静心、调息的法门。学完口诀,二人于树下拾柴。达摩瞧着堪够众人一日之用,便叫赵秉文背上柴,默念口诀,以适才所学的法门发力,随在自己身后返回山洞。
饶是达摩不紧不慢在山路步行,然赵秉文初学法门,且负薪冒雪,仍是紧追不及,狼狈不堪。每每赵秉文脚滑将倒时,达摩的衣袖如流云卷来,将赵秉文轻轻扶定。
过了近两个时辰,二人方返回山洞。赵秉文将木柴掼在每日负责起火的士兵面前,便瘫软到地上。宋云远远瞧见,冷哂不已。张虬正欲上前将其扶起,倏地双眼一花,只见达摩拎着赵秉文倚洞壁而坐,双手疾点其风池、曲池、内关、合谷等诸大要穴。
赵秉文只觉两股热气在体内百骸流转,令周身经络贯通,最后交汇于百会穴。洞外虽是滴水成冰,而此时的赵秉文却暖意熏熏,身体的乏惫亦是一扫而光。
如此过了五日,赵秉文返程所需时间愈来愈短。
这日,二人来到树林,发现树下的木柴已然拾完。赵秉文正四处寻找,却见达摩轻飘飘纵起数丈,跃上树端枝头,寻些枯枝扔了下来。
达摩自枝头跃下,瞧着满目艳羡的赵秉文,笑道:“前些日所学若已纯熟,这个却也不难。”说罢,又传了一段口诀,再将凝神、行气的法门教予赵秉文。
赵秉文依着达摩所授,运气行功,遍走周身经脉。约过了一个时辰,感到全身真气流动。赵秉文大喜,长身而起,只觉身轻体健,随即纵跃攀爬,到树上掰拾枯枝,同时心道:“只恐达摩大师教我的便是武功了。不知如此修炼,需多少年方能与胡子张一般厉害?更能强过杀害父亲、抢夺亦萱妹妹的那些贼人。”
大半晌后,虽远不及达摩那般高明自如,赵秉文却也将今日所需的木柴拾足了。
赵秉文正暗自得意,哪知达摩此次返程却不再步行,而是掠到山脚下,拾崖纵身而上。赵秉文跟到山脚下,望着数丈高的山崖,不禁咋舌,紧了紧毡衣,默运内力,强提一口真气,硬着头皮向不远处的凸石跃去……
两个时辰后,赵秉文身着被剐蹭破烂的毡衣,臊眉耷眼地攀上来,随早已等候多时的达摩返回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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