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我的阿父回来了么
苏辞心下一惊，“什么？唐回，你说清楚！”
“是……”似是不知从何说起，唐回一瞬愣了一会儿。
“是突然便变了个模样。”
他不善言辞，不晓得如何去形容萧景焕那一副只剩下皮骨的模样。
只消一想，都能叫人惊惧。
苏辞此刻也听不大下去任何言语。
她匆匆下了马，便立即往前奔去，分毫不管其他。
萧无骞知道她有多看重萧景焕。
尽管这阵子，苏辞一直表现出来的，便是不怎么在乎萧景焕的模样。
可是萧无骞太过了解苏辞。
遂此刻也跟着苏辞的脚步，往萧景焕的所在行去。
抵达之后，萧无骞与苏辞才晓得，缘故方才唐回说不出话来了。
此刻的萧景焕，根本不能算作是一个人。
他宛若一根枯木。
是一根死木，没有任何的生机气息，表皮与骨头已经完全贴合在了一起。
形销骨立，用来形容眼前景象，都算得上是重话轻说。
“焕儿？”苏辞心神尽乱，已然难以遏制自己的情绪，“焕儿，你瞧瞧阿娘好不好？”
苏辞过去，一把将孩子抱在了怀里，声泪俱下。
也是此时，苏辞才发觉其中根由。
玉巫枕不见了！
卢湛说过，如若她再一次违背他的意愿，他必然不会再留给她机会。
这就是了……
苏辞浑身颤栗不止，想也不想，抱着萧景焕便想要跑出去。
萧无骞见她如此失控模样，着实有些骇住了。
“苏辞，你作甚么去？”萧无骞狠狠攥住了她的胳膊。
苏辞生得瘦弱，尤其是在剧毒与病痛的折磨下，显得更是弱不禁风。
素日里都没甚么力气的她，在此时此刻，却是格外地有力。
她拼命挣着萧无骞的手臂，“去找安伯侯！他有办法的！”
萧景焕抱在怀里，轻得像是没有似的。
这种虚无感觉，令人苏辞心里发慌。
她几乎快要支撑不住，如若萧无骞再继续拦着她，苏辞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撑得下去。
萧无骞眼眸一暗。
她一旦有问题，都已经习惯了找卢湛么？
何时养成的习惯？
萧无骞手上渐渐收紧，只觉得心底犹如刀割，“不许去！”
他转头向唐回吩咐，道：“去请太医！”
“太医没用的！”苏辞央求道，“求你了，阿骞，去找安伯侯，他一定有办法的！”
苏辞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怀里的孩子奄奄一息，仿佛下一瞬，随时都有可能没命。
她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骨肉在自己眼前死去呢？
苏辞接受不了。
她现在脑中一片混沌，几乎再想不到其他的了。
只想要找到卢湛，不管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她都甘愿去做。
只要卢湛肯将玉巫枕给她。
萧无骞看着苏辞，眼见着她眼底渐次浮现出癫狂的神色。
心中顿时说不出来的烦闷感觉。
他两手制住了苏辞的动作，横身在她跟前，喝令：“苏辞，你清醒一点儿！”
“救救焕儿，阿骞，救救他……”
话里委曲得不得了。
萧无骞心头一软。
他许是也跟着苏辞疯了起来，眼睛瞥见孩子的模样，也有片刻的讶然。
自知晓了萧景焕的身份，萧无骞便刻意地忽略了萧景焕的情况。
万没有想到，孩子此刻竟然变成了这副样子。
虽说他怨恨萧景焕的存在，提醒着他曾遭受苏辞蒙骗。
可到底两年父子情谊，岂能够这般说断便断的？
萧无骞心头有刺痛一瞬而逝。
他道：“好！我即刻命人去请安伯侯！”
“我也要去！”苏辞主动请缨。
卢湛是针对她而来的。
只让萧无骞请人去，只怕卢湛也不会愿意出手。
萧景焕却是不能够再耽搁下去了。
是故苏辞坚持得不得了。
她固执道：“我要去，阿骞，求求你了，让我去罢。”
萧无骞很是想要说句重话的。
奈何看着苏辞满面泪痕，眼中尽是央求的模样，他委实一瞬没了辙。
他缓缓松开了紧握着苏辞的手，很是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来。
萧无骞道：“好！”
苏辞像是笑了那么一下。
也不知到底是因何而笑的。
或许也没有笑。
只是萧无骞因为错觉而生出的一瞬感官失误。
毕竟，苏辞现在记挂着萧景焕的状况，哪里会因为他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就开心呢？
痴人说梦了！
萧无骞犹自陷入了沉思。
但苏辞确实是因他的这番话而高兴了一下。
而后，她将孩子小心翼翼地交给了萧无骞，说：“焕儿，阿娘一定会救你。”
不择手段！
她复看向了萧无骞，眼底满是将孩子交托给对方的可怜状。
萧无骞甚至还来不及多说一句话，苏辞就已十分着急地催促着人带她出宫，前去找寻卢湛。
苏辞走后没多久。
萧无骞没有立即将萧景焕放下，而是继续抱在了怀中。
确实，那种仿佛随时随刻都会消散的感觉太过可怕了。
不怪乎苏辞会那般紧张。
可是——
他真是见不得苏辞如此看重萧景焕。
她每对萧景焕的关心多一份，就是在宣示着，苏辞对萧无骞的残忍深一寸。
就在萧无骞兀自挣扎时，怀里的孩子突然便有了异样。
萧景焕突然便睁开了眼睛。
他面容痛苦，径直扭曲了起来，且七窍竟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出暗红鲜血。
“疼……阿父……焕儿疼……”
甚至疼得开始挣扎起来。
萧无骞意识到不好，赶忙让太医上前来查看。
可是萧景焕挣扎得十分厉害。
将人放在榻上，许是因为剧痛，太医竟不能够近挣扎中的萧景焕半分。
根本无从诊断查看起来。
萧无骞无奈，便只能够出手，将萧景焕的手脚压制住了。
“快给他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分明方才还是一副即刻就会丧命的状态，如何会骤然间变得这样难以控制？
好像……好像是……
回光返照一般！
萧无骞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他情不自禁地出口：“焕儿乖，不疼的，阿父在这里。”
此际的萧无骞，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他只是出于本能，出于父子骨血中的冥冥牵连。
萧景焕听闻了他的话，仰面看着他，痛苦道：“阿父……焕儿……好疼……杀了焕儿……”
萧无骞被他的言语所骇住，良久不能反应过来。
可是萧景焕却因剧痛而拒绝了太医的诊断。
太医匆匆诊断下，也得不出任何的结果。
萧无骞大怒：“废物！”
又低头对着萧景焕道：“焕儿再坚持坚持，你阿娘就快要回来了，你不是最爱阿娘了么？”
“阿娘……”萧景焕倏尔轻声喊了这么一句。
可是下一句，仍然是：“阿父，杀了焕儿，焕儿好难受，焕儿想死……”
“焕儿真的好疼好疼……阿父……阿娘……杀了焕儿……”
“不会疼很久的！”
萧无骞只能死死按住了他的四肢。
奈何萧景焕七窍流出的鲜血越来越多。
太医止都止不住。
眼睁睁瞧着那些鲜血将那张小脸布满。
萧无骞甚至不知道，原本看着像是鲜血干涸，只剩下皮骨的萧景焕，又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多血。
多到连他都开始觉得害怕了。
他甚至于心底期盼着苏辞的归来。
萧景焕仅仅三岁不到，此时却宛若有如神助，能够挣脱萧无骞一个成年男子的桎梏。
萧景焕从萧无骞的怀里挣脱，一下子便跌倒在了脚踏上。
许是因为太过痛苦了，萧景焕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头撞在床角。
萧无骞制止不及。
萧景焕已然将额头都给磕破了。
“焕儿！”他忙得将孩子给捞在怀里。
但萧景焕这一撞，只觉得脑袋里更是晕晕沉沉的。
他咬住了自己的舌尖，轻声问道：“阿……阿父……焕儿的阿父……回来……回来了么……阿父……是么……”
话毕，萧景焕使出了最大的力气，用自己尚且没有完全换完的细白牙齿咬着自己的舌尖。
他有一颗牙齿，在他患上枯血症之前才掉的。
因为枯血症使得他全身血液不能流畅。
故而那一颗牙齿迟迟没有长上。
不过，这倒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目的。
舌尖上的鲜血，跟着从喉咙涌上来的鲜血一齐溢出嘴唇。
萧景焕慢慢地阖上了双目。
萧无骞怀抱着孩子，掌中的小手缓缓没有了温度。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的场景。
有苏辞才刚诞育下萧景焕时，他高兴得宛若一个孩子的模样。
萧无骞记得，孩子的名字还是四处征集而来的。
那时，他的夺嫡大业已有了起色。
最后，便择了一个“焕”字作为孩子的出生礼。
意在希望的诞生。
还有，苏辞身子一向很是不好，大部分时候，萧无骞都会抽空来陪伴萧景焕。
父子俩在院中，会放起风筝，萧景焕笑声令人心中阵阵暖流淌过。
苏辞会远远地望着他们。
一家三口，说不出地令人艳羡。
可到了最后，竟只有孩子问他——焕儿的阿父回来了么？是么？
他的阿父回来了吗？
他在心底问着自己。
可是没有一个人听得见。
萧无骞有些失魂落魄。
直待一声尖锐的叫声将他的神思唤回。
“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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