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痴人说梦
苏辞这才稍稍收敛了些情绪,忙去点灯。
她手上捧着烛台,眼也不眨地望着卢湛的宽衣动作。
丝毫不觉这个行为有任何不妥。
她满心满眼都只有方才所做的噩梦,哪里能够想得太多?
更不必提注意到卢湛微变的眸色了。
卢湛将前襟微微地扯开了些许。
借着那被穿堂而过的冷风吹拂得跳动的烛光,苏辞仔仔细细地看住了他的胸口。
平滑结识。
根本没有任何的伤口。
比起他身体其他受伤的地方,心口这口,实属是正常。
尽管如此,苏辞的疑虑却没有消减半分。
她伸出手去,贴在了上面——有心跳声传来,好端端的。
许是今夜真的温度骤降,苏辞觉得卢湛的身躯有些凉,甚至比她的手还要凉得多。
卢湛并未说些什么,只任由她自己确认事实。
让她自己打消大脑中生起的奇怪念头。
良久后,苏辞才收回手,看着卢湛,说:“……对不住。”
卢湛似乎笑了一声,唇畔弯出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意味不明。
苏辞听不出他的意思。
“本侯让你陪在本侯身边七日,可本侯也不是饥不择食之人,不至于会对一个声名尽毁的女人动念头。”卢湛说道。
他看着苏辞,继续缓缓开口,一如既往的讥嘲语气。
他说:“当然,也不允人对本侯动念头。”
苏辞猛地一抬头。
身上的冷汗被风一吹,兼之雨夜湿冷,苏辞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勉力压下了心中的异样感觉,苏辞答道:“苏辞知道!”
卢湛没有说太多,转身便离开了。
经此一事,苏辞也再睡不着,只坐在床沿上,视线落在了外面渐大的雨势上。
雨水倾盆而下,肉眼可见的水雾升腾起来。
苏辞的眼也有些被蒙住了,视线有些模糊起来。
可却仍倔强地不肯凝成水珠儿掉落下来。
及至卢湛再度回来时,将一碗新的药交给她,苏辞的眼泪才终于滑落进药里。
将里面的腥气儿稍稍掩住了些许。
卢湛一震,双唇略作嗫嚅着,却发不出声来。
苏辞闭上眼,将药给自己灌了下去,也没问卢湛给自己喝的是什么。
他交给自己的东西,苏辞从未问过一次。
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底气,心里头总是有一个念头,卢湛暂时还不会要自己的命。
喝完之后,卢湛便欲离开。
苏辞喊住了他,“等等!”才刚哭过,声音哑得厉害。
加上她原本便声带受损,这声音听起来,着实不算是悦耳。
卢湛倒也是难得,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卢湛口吻依旧,毫不吝惜自己的讽刺言语,“难道心生不舍了?还是本侯略微的心软,竟然让你产生了错觉吗?”
苏辞习惯了他这样的话语。
并不作恼,而是在心中纠结了许久后,才松开了紧咬着的下唇。
她说:“其实,我很快就会死了,你是知道的罢?”
风雨声太大了。
就如那夜,他在未央宫的废墟之中找到她时。
耳畔尽时雨珠匝地的声响,她的声音缥缈又空远,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可偏生,每一个字句都十分清晰地落在了自己的心上。
卢湛怔了一怔,旋即笑道:“知道,你应该感谢本侯,如若不是本侯,你还活不到现在。”
话里意有所指。
但苏辞没有细想下去。
只当此际的卢湛旧事重提,指的是从前他将自己从坟墓里挖出,而后又是瘟疫一事,他从靠山王与萧无骞手下保住了自己……
虽然只保下了三日性命。
可足矣。
因为——三日,短短三日,就是她的余生。
“我很感谢。”苏辞发自真心地说道,“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自她不再称呼卢湛侯爷之后,两人的距离似乎被她无形之中拉近了许多。
卢湛眉梢一动,没说什么。
苏辞也不敢等他开口,怕他拒绝,是以忙接话道:“若是苏辞死了,就请你把我的尸体带回去,交给萧无骞。”
卢湛面色微变,“怎么?连死都舍不得他吗?”
苏辞摇了摇头。
卢湛背对着她,苏辞抬眸的瞬间,才想起卢湛看不到自己的动作的。
于是她便说:“你忘了,我是导致北夏瘟疫的罪魁祸首。”
“谁让你随意乱认罪名?”卢湛颇是不屑。
可在门外闪电降下之时,却可以看得出来,他的面容绷得十分紧,两腮几欲酸得他落泪。
苏辞没有发觉什么。
她只是说道:“反正我也是要死的,这个罪名,认与不认,我的下场都是一样。”
不得好死!
苏辞没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但是认下了,苏家与你的恩怨,能不能就此罢休?”
她知道这个要求也许残忍。
就如同她不能原谅太多。
很多伤害,也许对于施害者来说,微不足道得很。
可对于受害者来说,却可能是永远都铭心刻骨,永世难忘。
那种痛会永远记在心上。
无从根除!
果不其然,卢湛只冷冷留下了一句话,“痴人说梦!”
便迅速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在说苏辞要求他原谅是痴人说梦,还是让他将她的尸体带回去给萧无骞是痴人说梦。
终归是不太重要了。
其实这话也间接佐证了他的身份。
然而卢湛没有想到这上面去。
他离开了屋子,走到旁侧的厨房里去,脸色苍白至极。
但是方才屋子里光线并不算好,他又一直站在暗处,苏辞根本发觉不了异状。
卢湛将自己衣襟微微扯开,伸出指掌,插进了自己的心口处,立即便将心口那块人皮扒了下来……
人说下雨天,最是适宜睡觉的。
可苏辞却失眠了整整一夜。
后半夜纵然闭着眼,脑海中思绪却是乱纷纷的,难以入眠。
翌日一早,清晨的微光洒了进来。
雨早在后半夜就停了。
苏辞打开窗扉,下雨过后的土腥味儿迅速钻进了鼻腔里,带着几分海水的咸湿味道。
说不出的畅快!
苏辞定睛一瞧,才发觉卢湛已然坐在了那块礁石上。
那个风筝被他修好了,如今正与海上鸥鹭一块,齐齐在汪洋上空翱翔。
苏辞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
其实她做过很多猜测。
例如卢湛早知道她性命无多。
在她生命的最后尽头,他要求她陪在自己身边,却什么都不要求她做。
许是想要看到她临死前的模样,好一纾自己多年来藏在心底的恨意。
这完全可以解释得清楚!
可说不通的,却是卢湛为何——要对她那么好?
是好!
真的好!
苏辞能够感受得出来的。
时至今日,旁人对她一丁点儿的好,苏辞都能敏锐地察觉得出来。
又或许是她多心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许是临死之人,多少都会看透些许。
所以对很多事情都会格外的宽容。
苏辞正愣着神,却突然听到一声呼唤——是在叫她的名字。
苏辞循声望去,却见是卢湛。
卢湛不知何时,已然将风筝给收了起来,正朝着她招手。
海风拂动他的衣裳,那张脸不复卢湛俊美,身躯也不复卢湛挺拔笔直。
模样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可由他做来,又让人觉得意外贴切。
苏辞顿了顿,终还是走了出去。
卢湛将那风筝交到她手上,问:“会放风筝吗?”
苏辞不解其意,却还是点了点头——这几日来,卢湛一人自己独自放着风筝,却还是第一次这样问她。
得到了答案,卢湛便失忆苏辞将风筝放起来。
两人携手,总是比独自一人放得要轻松些。
不一会儿,那风筝便在他的手上,越飞越高,且稳稳当当。
连海风都拿它没辙。
苏辞仰头望着。
清晨的天空尚有些雾蒙蒙的,海平线外,太阳才刚慢慢地升起,暖色逐渐向周围晕染开。
随着海浪迅速蔓延。
苏辞突然说道:“天真好。”
“天真也好。”卢湛轻声接下了她的话。
可惜苏辞没能听见。
两人便沉默地放了一会儿风筝。
卢湛却蓦地偏过了脑袋,问向她,“知道风筝为什么能够飞得那么高吗?”
“风势?”苏辞有些不确定。
卢湛冷笑了一声,手上动作一顿,旋即很是轻易地将筝线扯断。
风筝应声而落。
一如那日苏辞日落时候折返回来时,所见到的那一副场景。
苏辞满面惶惑不解。
卢湛道:“它以为只要风势够好,它便可以飞得高而远,殊不知,没有了筝线,它什么都不是。”
一番意味不明的话。
苏辞尚未能够理解他的话,卢湛便已是转身离开了。
话语在耳边反复地萦绕着,苏辞却不知,卢湛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剩下的三日功夫,卢湛与苏辞还是与前三日一样,没什么区别。
那一夜,那一清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是不曾存在过一般。
只苏辞的药还是一直吃着。
卢湛每天夜里会给她送过来。
知道了这一点后,苏辞便索性夜里不睡了,只等着卢湛将药给送过来。
可这一夜,她迟迟没有等到卢湛出现。
心里惴惴不安着。
苏辞突然忆起那夜所做的梦。
嗡——
脑海里轰然炸开。
她再顾及不得太多,立即蹒跚着走出房门去,直奔厨房。
夜里黑漆漆的,唯有月色清明。
短短一段路程,苏辞走得却是惊心动魄。
卢湛卢湛卢湛……
她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
既希望在厨房里找到他,却又害怕将他找到。
可害怕终归也不能阻止她的脚步。
苏辞还是在灶台边上找到了倒下去的卢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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