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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86章


斩杀劫匪中一人,目的在于威慑剩余劫匪,逼迫其开口。可自从那一日萧安庭审讯完犯人,他的心中便出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所以,他令衙役停止对劫匪的睡眠干扰,但审讯依然照旧。劫匪被折腾过这一场也是精疲力竭,虽然依然不肯说出山匪窝的地点,但是对于一些在他们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都已经老实交代了。

        紫杉木做的弓和牛筋绳都是他们抢来的东西,觉得顺手好用,此次来劫钱庄也就都带上。至于从哪里抢来的紫杉木弓,劫匪们说是从途径长岭山脉的大晋商队手里抢的。萧安庭便让人去筛查这些年是否有来报官的商队,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紫杉木弓的所属。

        武澹派去拿户籍和田籍的人也回来了,带着一个小箱子,一打开里面都是厚厚的典籍簿子。

        “崖仓府的知府大人说了,崖仓府下的户籍和田籍都在这里了,不过人口和田地的变动总是比官府的登记要快,府内的簿子比县里的肯定还要再陈旧一些,大人如果想看最新的,还得劳烦去县里的衙门要。”

        “无碍,这簿子我很快就看完还回去。”萧安庭打开箱子,不急着翻看簿子,而是细细看了看箱子缝隙内的灰尘,问道,“这箱子是从何处取出来的,你可看到了?”

        派去的小厮细细想了想,答道,“知府大人让人去库房里取的箱子,我没跟着去,是知府衙门的小厮把箱子取出来之后再给我的。”

        萧安庭点点头,若有所思,从最上面拿起一本——是户籍。他看也没看就把这本册子搁至一边,继续往下翻看。

        一连拿出来十来本,都是户籍的分卷,直到翻到了最底下,才看到田籍册子。萧安庭心中嘲讽,这长岭郡的田籍册子都是压箱底的宝贝,轻易见不得人的。

        萧安庭拿起田籍册子,鼻子凑上去轻轻嗅了嗅,这才打开来细细翻看。

        武澹见他这般做派,心中知道要户籍不过是个幌子,真正要看的其实是田籍。“大人,你对田籍有什么怀疑?”

        萧安庭放下册子,叹了口气,“武澹,退伍后你本应有十亩良田,你可知道?”

        武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是县里说无地可分,他亦知道长岭一带山多地少,没有地那就是没有地,也只能受了捕头副手这一职务,放弃那十亩田地。

        “但是在这本簿子里,你瞧,你名下是有十亩田地的。”萧安庭嗓音微微低沉,已经带了隐隐的愠怒。

        “什么?”武澹大吃一惊,一把扯过册子——果然,簿子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武澹,退役镇北军哨官,凭退役凭证获十亩田地。簿子上把土地所有权,位置地址,交接时日写得明明白白。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当时县里分明和我说没有地可分了!”田地乃是普通人家立足根本,武澹怎么可能不在意。

        “要么,崖仓府这本田籍册子就是假造的,要么,就是你那知县大人欺上瞒下,谎报已经把地分给了你,但是自己从中私吞。”萧安庭的指节轻敲着桌面,“我查田籍并非只是为了你,我怀疑,那些山匪其实大多都是失地农民,被夺了田地,走投无路,这才落草为寇。”

        武澹的脸色微微发白,萧安庭这话说得轻巧,但指控的可是整个长岭郡的官衙。这当地官府得腐败成什么样,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吞并田地,甚至还要从退役老兵的身上夺取?不过这样倒是解释了为什么先前他向上面汇报山匪的事情总是毫无回音——如果山匪都是被逼上绝路的失地农民,那么查山匪一事,岂不是要将当地官府大肆贪腐的事情捅破?上头的那些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自己打自己脸的事情来?

        “这……大人,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萧安庭抬起头微微闭了闭眼,他原本以为山匪的案子只是和紫杉木弓有关,涉及齐王被刺,不得不细查,可没想到居然顺带着还扯出了当地的贪污之事,实在是难啊。

        他那一日审问的犯人,自称原本家中经营一个早餐铺子,只是官府内那不成器的县令儿子,瞧上了他美貌的妻子,三番两次前来调戏,想要逼她私通,他妻子一气之下用瓷碗砸伤了那个混不吝。这下倒了大霉,生意被官府处处为难,他无可奈何卖掉店铺准备离乡谋个生计,可还没来得及走,他的妻子就被那个混账东西绑走欺侮。等到他赶过去的时候,他的妻子死活不从那个混账,已经一头撞死在床前。但是当地官官相护,他无处伸冤,也就心灰意冷做了山匪。

        也正因为如此,萧安庭才起了疑心,又联想到那些劫匪身手一般,徒有力气并无招数,很像是普通的庄稼人;又想到那一日落单的小捕快只是被绑在树上,并没有被伤到一丝一毫,这说明这些山匪也并非是穷凶极恶之人。事实上,细细回想,除了已经被斩首的那一个山匪捅了一个捕快一刀,这一次的案件中再没有山匪用刀剑伤人的事情发生了。

        “此事相关甚大,估计上下皆已沆瀣一气,我们若是现在就想查,估计是打草惊蛇,处处为难。你看,我想看个田籍册子,都要废这么大周折,若是真的挑明,怕是这些山匪明日就都性命不保,被不知道来自哪里的人给灭了口。”

        武澹想起了看到的那个老翁,心中沉重,“大人,若是这些山匪都是苦命人,那……”

        “一码归一码,”萧安庭坐回椅子上,揉了揉眉心,“这地方的官衙对王法置若罔闻,如今被山匪反噬,也是罪有应得。山匪纵使可怜可悲,但被山匪抢劫的人也并不是活该,若是因为同情他们而徇私枉法,这大晋律法怕是真的成了一纸空文了。更别说他们现在心中恨意满满,并无回头之意,审问也不配合,我纵使想帮他们免除罪责,也没有根据。况且,若是真的想要帮他们,挖出背后的贪腐之人,恐怕更能宽慰他们的心。”

        二人正说着,外头有人来报,说是之前去查紫杉木买家和弓箭作坊的人有消息了。

        武澹一直不理解为何萧安庭如此看重紫杉木和弓箭之事,若是只是为了顺藤摸瓜找到山匪老窝,找紫杉木和弓箭作坊可谓是南辕北辙——毕竟那把紫杉木的弓也是山匪们抢来的呀,又不是他们自己做的。

        事关齐王被刺一案,萧安庭自然不能和武澹透露太多,只是立即将人叫进来问问有何消息。

        紫杉木店家把这几年的流水记录都翻了出来,一一筛查,还真有几户是单单买了木料回去,没有要木匠加工的;将这几户和弓箭作坊内的客户一对比,就对比出了一个齐姓的客人,购置了少许整块的紫杉木木料,之后不久便在弓箭作坊订了一把上等工艺的精巧短弓。

        “大人,那作坊的老匠人已经被我们带过来了,您要见吗?”

        “自然,带进来。”

        弓箭作坊的老匠人接过萧安庭在监狱里捡到的那一把断弓仔仔细细端详着,他自然是认得自己做的弓的,“大人,这的确是老汉制的弓,不可能认错的。”

        “那老人家可还记得订制这把弓的客人?”

        老匠人摇了摇头,“作坊来来往往这么多订单,老汉我年纪也大了,实在是记不住了。”

        边上的衙役插话道,“我们已经去找过这个姓齐的客人,但是留下的信息实在是不多,暂时没有找到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来往的商人,早就离了长岭。”

        “恐怕这人留下的信息并不是真的,找不到也很正常。”萧安庭隐约觉得已经摸到了刺客真实身份的边角,但是对方如同泥鳅一般,轻松一个甩尾,便又溜了出去,“送老人家回去吧。”

        那老匠人正准备走,萧安庭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他道,“老人家,这长岭郡商队颇多,从西边前往西域的路途艰险,又要提防劫道之人,是否常有商队购置防身的器械?”

        “的确如此,不过咱们长岭是个出入口,这人来人往的,商人们也不会在此久住哇。那些大型商队不会到临出境前才忙着购置武器,往往来之前就备好了。真要说购置这些刀枪剑戟的大户买家,那绝对是驻扎在此的关中军,您说是不是?”

        萧安庭听闻这话眼中微微一暗——他居然把关中军给忘了。如果弓来自关中军内部,山匪们又说他们手里的弓是从商队那里抢来的,长岭一带又腐败至此,连退伍老兵的田地都要抢占,关中都护府又对山匪的存在熟视无睹……

        萧安庭心中顿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军商勾结。

        萧安庭成日里忙着破案,林知霜在客栈闲来无聊,时不时带着丫鬟们出门在集市里转悠。她多带了几个心眼,出门时特地换了身素雅的衣服,首饰也都挑些较为廉价的银首饰,以防又被贼人盯上。

        萧安庭名下在燕京的几个铺子都被她打理得不错,只有一个售卖皮草的成衣店生意惨淡。接着这个机会,林知霜也想见识见识当地的皮货店,说不准还能问到些物美价廉的进货渠道。

        “这位夫人,快请进来瞧瞧,想买些什么?”店里的伙计很是热情,林知霜刚一迈入店门便赶着上来招呼。

        “我家夫人就随便看看。”林知霜身边的小丫鬟道。

        “好嘞!您随便看着,有事招呼一声便是。”

        林知霜点点头,在店内随意四下走动,时不时翻看着柜台上摆着的皮货。她不爱穿皮草,对于如何挑选皮货不过是个门外汉,只能勉强看出个好坏来。略略将店内的皮货扫过一遍后,她还是伸手叫了伙计来。

        伙计见她事事问得详细,料想可能是个大单的买主,赶紧请了掌柜的过来。

        “这位夫人,可是自家开了皮货店,想从我们这里进货?”掌柜的见多了来进货的商人,开门见山。

        “确实,我见您家皮草质量都为上乘,不愧是开在长岭这种地界,进的货都是第一手的好东西,所以想来问问。”林知霜笑着道。

        “那是自然,我们这儿的皮货,若是称大晋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掌柜的用手捋了捋胡子,话里话外颇为自信,“不知客人的店开在何处?我们这里都是送货上门,您收到货了再付款,若是路上出了差错,有了什么损耗,那都算我们的,不劳您操心。”

        二人正说着,有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小伙从后院掀了帘子到店内来,冲着掌柜喊了句舅舅,见他正谈着生意,又缩了回去。

        “哎,平儿,你来的正好,去把我们那个马队的进京安排拿过来,”掌柜的叫道,又对着林知霜道,“您稍等片刻,我让我外甥给您去拿我们这里的送货安排。没办法呀,生意真的是忙,送货也是排着队呢!”

        林知霜见他这王婆卖瓜似地炫耀,没说什么,只是琢磨着刚才掌柜的报价,还是有些贵——如果能自己来提货,能不能稍微便宜些?

        掌柜的又摸了摸胡子,“这可不行,业内规矩,我们亲自送货上门,不带这中途二手转的。若是您非要自己来提货,那这价格就得涨一涨了。”

        林知霜心中皱了皱眉,这不就是垄断么,生怕自己做了皮货倒手的贩子,从长岭低价进货,再高价卖到大晋别地。长岭这地界的皮货商店倒真是都把利润塞进了自己的腰包,怪不得自己皮货店的老板和她抱怨进货太贵呢,原来这第一步就被抬了价。

        “舅舅,喏,给您,进京的马队安排表。”那个叫平儿的青年再一次掀开帘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厚厚一沓纸。

        不知为何,林知霜瞧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此人莫名眼熟——虽然身形薄弱了些,皮肤也黑了点,但无论是眉眼还是脸部轮廓,都和萧安庭有几分相像。

        林知霜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那青年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只是腼腆地冲她笑了笑,便老老实实地站在掌柜的身边。

        掌柜的没注意到这二人的眼神来往,仔细翻看着马队送货的安排,“夫人,最近的送货时间要一个月之后了,最近都排满了,您看下个月十五行不行?”

        林知霜犹豫了一下,“容我再想想,您这报价着实有点高了,我得再考虑考虑。”

        掌柜的并不意外,依然没松口,“行吧,您再好好想想,不过我们这里都是这个价位,再没有更便宜的了,您若是不信,出门多转转,绝对没有其他店会报出更低的价格了,这个我不会骗您的。”

        这家店生意极好,掌柜的刚和林知霜说完,店里的伙计又开始过来请他去另外一边——看来又有大单。他对着林知霜拱拱手,便走开了。

        那个青年也跟在掌柜的身后,一言不发地走开。

        “夫人,您真的想买吗?”小丫鬟问道。

        “我们再出去转转吧,好歹也要货比三家。”

        掌柜所言不虚,林知霜连着逛了几家皮货店,报价都差不多,而且全部要求自己送货上门,想来当地的皮货店早就达成了一致,一同抬高皮货价格,且不允许有人从中倒卖,分走他们的利润。

        “这一个个的可真会挣钱啊……”临了林知霜也没打算下单,甚至已经开始琢磨着回去把那家皮货铺子转手卖出去算了。利润空间实在是被这帮垄断的皮货店挤压得几乎为零,下游的成衣店确实挣不到什么钱。

        林知霜一路琢磨着回到住处,发现自家小厮早早地候在外头,一见她便迎了上来。

        “怎么了?”她心中嘀咕,总不会又被打劫了吧。

        小厮面容严肃地递上一封信和一把匕首,“我们在都尉和您的屋外发现的,有人潜入了客栈,那匕首把这份信钉在了屋外的木柱上。”

        林知霜抿了抿唇,伸手接过信,展开一看,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将信折起,对着小厮道,“去找都尉,让他赶紧回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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