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大晋成婚遵循古制，新娘出嫁当日，请全福嬷嬷开脸，沐浴洗漱，在家用辞家饭，后上妆穿戴，凤冠霞帔，再由家中未婚的血亲姊妹牵引，辞别父母以及亲友，等待黄昏时分新郎官上门迎亲。

        燕京大户人家的嫁娶还没有如此体面隆重的。皇帝赐婚，司礼监亲自操持，在大公主出嫁后再没有人有这样的殊荣了，就连奏乐的队伍都是宫里的行当。由于林萧两家府邸太过接近，看热闹的几乎都站不下，司礼监干脆让林家的送亲队伍在城东绕了一圈再进入都尉府，那一箱又一箱的嫁妆，十里红妆，连绵不绝，其间还夹杂着不少皇帝赏赐的物件，架在木架上被人抬着送去都尉府。首饰头面，字画古董，雕金绘银，闪了一路不少人的眼——怪不得林丞相闺女和萧都尉的婚事拖了又拖，原来都去置办嫁妆和彩礼去了！

        等到酉时，萧安庭骑着马出来接亲，人群又是一阵欢呼震动——年初萧安庭押送战俘进京，一身盔甲，头戴盔帽，还看不出容貌，如今这头戴插翎金花帽，身披艳红常服，斜挂红绣球，才看出这位大都尉唇红齿白，面若朗月，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样貌丝毫不输燕京公子哥，浑身上下的硬朗气质反而还胜过了几分。林家二小姐又在燕京是出了名的才貌两全，这英雄配佳人，不愧为一桩美事！

        都尉娶亲，来了燕京的镇北军将士们自然是要来凑热闹的，运气好一点的被靳宏业安排进了迎亲队伍，运气差点的在街边沿途造势，“恭喜都尉”喊得震天响，搞得看热闹的百姓们也乐得起哄，一起跟着喊。萧安庭也难得的丝毫不掩饰笑意，频频向人群拱手道谢。就连他骑着的踏雪，乌黑发亮的马身上也系了红绸带，知道是主人的大日子，趾高气昂地招摇过市。

        到了林家，大门敞开，但门口由林嘉懿带着人拦着，按规矩萧安庭带的迎亲队伍得先喊门，过了兄长林嘉懿这一关，才能接新娘子。

        “萧兄，按规矩，今日可得好好为难你一番了。”林嘉懿笑着往边上一让，露出身后桌上一排十二个大瓷碗，边上还放着一坛女儿红。

        靳宏业上前嚷道，“不就是喝酒嘛！都尉千杯不倒的酒量，怕谁！”身后一帮人跟着起哄。

        林嘉懿笑了，“哪有这么简单！这十二个碗里，只有一碗是我妹妹满月时家父亲手为她埋下的女儿红，其余都是买来的普通黄酒。都尉得从这里头挑出那碗喝下，这关才算是过了。”

        人群竖着耳朵听完新娘兄长出题，起哄着让都尉每碗抿一口——媳妇儿的女儿红，那必须得和别的黄酒味道不一样啊！

        “哪有这么简单，只准挑一次。”林嘉懿冲着人群摆摆手，“别瞎出主意！”

        萧安庭知道迎亲总会有这些彩头游戏，只是图个喜庆热闹，保不准他挑随便一碗林嘉懿都会放他过去，上前瞧了瞧，又闻了闻，乍一看还真没什么区别。

        林嘉懿在他身边小声说了句，“霜儿心疼你，都不让我灌你酒，你可就偷着乐吧！”

        萧安庭闻言忍不住笑了，他又不是纸糊的，这些酒全喝了又何妨？不过是多跑几次净房的事情，林知霜倒总是心疼他。

        不过他还是细细看了看，发现其中一碗颜色稍微有些淡，心中了然，伸手便拿起那碗，“我选这一碗。如何？”

        林嘉懿故作神秘地摇头，“嘴上说了不算，你得喝下去，不然我说不是这一碗，你耍赖说没喝不算，这怎么行？”

        闻言萧安庭仰头一碗饮下，只是酒入喉他才懂了林嘉懿刚才那句话的意思——这一碗根本不是酒，而是一碗蜂蜜水，林知霜根本就没打算让他碰一滴酒。

        林嘉懿就知道他会挑颜色淡一些的这一碗，笑着拍手，“都尉好眼力，正是这一碗，不得不说真与小妹有些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意味。”

        他偷偷指了指边上那酒坛子，“这就是拿来唬你的，霜儿那几坛女儿红都在她嫁妆里呢，要喝你回去喝。”

        林家本来也没打算难为萧安庭，不过是闺女出嫁，总得搞些名堂出来热闹热闹气氛，冲淡离别的愁苦，接下来几个所谓的拦门彩，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游戏罢了。眼见着差不多也闹够了，林嘉懿带着人卖个弱，也就让迎亲队伍进了林家大门。

        林知霜坐在闺房里，已经盖好了红盖头，一片红色朦胧看不清楚，只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嬉笑喊叫的声响。随着那热闹的动静离她的闺房越来越近，她的心也慢慢提了起来，如同一张松弛的弓被慢慢拉紧。她也曾幻想过自己出嫁的场景，想着自己会怎样怀揣着或欣喜或激动或不安的复杂心情，离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和未来夫君结为一生的伴侣，只是不想这一天还是来得太快，快到此时她满心里还有那么多的不舍和留恋——爹，娘，女儿真的要嫁人了。

        眼眶逐渐有些湿润，她眨了眨眼睛把泪水努力憋回去。娘说了，大婚之日新娘子出门时不能哭，上花轿前也不可以回头，不吉利。更何况父母已经百般纵容她，让她对自己的婚事说了算，她已经是无比幸运，自然要开开心心地出门。

        此时喧嚣声已经来到门外，她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贺喜声。“霜儿，都尉到了，出门吧。”林知燕轻轻拍了一下林知霜的背，话语里也压抑着对妹妹的不舍，“大喜之日，出门不准哭，知道了？”

        林知霜故作轻松地应了一声，但不敢说话，生怕多说几个字就再也控制不住带着浓浓哭腔的鼻音。

        她盖着红盖头看不见路，只能小步小步地被喜婆搀扶着走，就像她此时的心情一般，漂浮在空中，带着小心和紧张，一步步迈向自己的夫君，自己的未来。

        萧安庭刚向林丞相和林夫人行过礼，林夫人刚交代他几句便红了眼眶，被林丞相半扶着好生劝慰，背后的接亲人群就一阵嬉笑，“新娘子来啦！”他顾不上岳父岳母，迫不及待地闻声看去，只见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佳人正一身红衣，步履间有些含羞带怯地被人领着朝他走来。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往林知霜那里走了几步才生生止住步伐——按照大晋习俗，新郎官在拜堂之前是不能直接触碰新娘的，只能在一边看着。萧安庭只觉得自己过去二十三年的岁月里还从未有过如此感受，心如擂鼓，手心冒汗，一呼一吸之间都要带着强大的意志才能勉强控制住雀跃的心情。不管周遭如何嘈杂喧闹，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剩下林知霜一人。

        “上花轿喽！”大家闹着笑着，簇拥着一对新人往林府门外走。林知霜下意识想回头透过盖头再看一眼父母，可还是牢记着母亲的话——不回头，不流泪，不后悔，她有她自己的人生路要走了。

        新娘子从出娘家大门到进新郎官家脚不能沾地，要由兄长背上花轿。林嘉懿走了过来，也是笑里含泪，难得煽情，“丫头，大姑娘了，以后可要多回娘家看看。”说罢便微微弯下身子，让喜婆扶林知霜上来。

        林知霜爬上哥哥的背，揽着他的脖子，应了一声，终于没忍住露出了哭腔，一滴温热的泪滴在林嘉懿的肩膀上。

        “傻丫头，不准哭，大喜的日子，要高高兴兴的。”林嘉懿稳稳地背着她上了花轿，扶她坐下，眼瞧着就要放下轿帘，还是不舍得妹妹，回头轻轻弹了弹她的红盖头，逗她笑，“再哭都尉要不高兴了，嫁他这么委屈？”

        林知霜低声抽泣，“哥哥……好好照顾爹娘……还有姐姐，别让太子欺负她……”

        “放心，哥哥都知道。“林嘉懿拍拍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终于转身下了花轿。

        林嘉懿看着花轿慢慢被抬起，都尉府鸣奏的接亲队伍正准备启程。

        家中的娇宠，也总该有自己独当一面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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