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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不孝子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床榻旁的凳子碎裂两半。

        不合时宜地,琉夏又想起了离堂主的蒲扇——祈川一不高兴,手里手旁的东西,都会变成两半。多出一半都不合适。

        看着倒向一边的凳子,它何其无辜沦为发泄怒火的牺牲品。眼眸酸涩,她又何尝不是。

        什么都还没做,什么也不需要做,炮灰的命运早已被安排好。就她这个当事人像个缺心眼,一无所知还当自个儿掌握了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妄图篡改剧情,妄想改命换运。实则,人都给你写着了,等着了,兜了一大圈又回来了。

        蠢得,无以复加。“呵。”琉夏不由笑出声来。

        这一笑不经意,好似不察屋里的气氛已经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陈大娘不禁偷偷侧目。

        床榻上,少主身后盘腿而坐的姑娘翘着嘴角,双手已从少主身上移开,衣袖拢着,专注地看那凳子。发髻随意绑了条带子束得歪斜,给她的发钗在桌上搁着,几缕发丝被撩至耳后。

        两边耳垂都没有耳洞,昨儿她就发现了。姑娘怕疼不扎耳洞的大有人在,倒也不觉得稀奇。稀奇的是清汤寡水的打扮,偏生了张惑人心神的脸。

        尤其这姑娘初见像个正经人家出来的,陈大娘不能否认,自己也曾对她的客气爽利心生过好感,忍饿还要假装不饿,确也透出几分可爱喜人。若儿子真喜欢这姑娘,她倒也不是不赞成。

        彼时,陈大娘有想过要不就瞒了无为宗,瞒了魔尊。

        可少主浑身是血出现后,这姑娘就逐渐不对劲。

        在陈锐道出琉夏就是那仙石后,她想也不想将其供了出去。

        儿子在魔尊座下当副使不过几年,她这老娘可比对面那少主活得还长。魔尊下令时她也在场,待陈锐领命离开,她也好奇地问过魔尊,那仙石有何特别,为啥要白送给俞楚殇那贱人。

        顶着无为宗灵修堂堂主头衔,暗地里与魔族交好,仿佛死在他手里的那些魔族中人是咎由自取,他俞堂主不过替魔尊清理了门户。

        陈大娘看不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魔尊却道自己也不喜,但一切都为了少主。就像她可以为了陈锐屈就窝在小村庄当个细作,他为了祈川的少主之位,也可以忍着恶心与俞楚殇打交道。

        爹娘不是好当的,魔尊如此宽慰她。至于那仙石,早在留仙街遇到那卖石头的老头时,就已注定会有这么一日。

        唯一漏算的,他也不知道仙石会转世化身,成仙。

        魔尊担心,成仙的石头会给少主带来麻烦。那么巧,俞楚殇的修为受阻正缺一个机缘。那仙石,或许就是这个他的机缘。

        “魔尊,是不信我?”

        许久的沉默被打破,祈川低垂着头坐在床沿。光线从唯一的窗户透进来,微弱无力,驱散不了一室昏暗。

        “魔尊是担心您。”

        “所以,可以不问过我,就替我做主了是吗?”低哑着声,祈川淡淡一笑,“魔尊有心了。”

        闻声抬头,琉夏朝他看去,一半的侧脸埋在阴影下,一半的眉眼平静无波澜。

        “回去转告魔尊,祈川明了。”

        蓦地,琉夏瞪大了眼睛,下一刻,黯然垂眸。

        陈大娘听了也是一愣,本打算继续游说劝服少主,现下听他语气应是接受了现实。看了看嘴角流血的陈锐,或是为人母的心态作祟,亦或是觉得该为魔尊的苦心再念叨一番。心里想着,话便赶着:“少主明白是最好的,也不枉费魔尊……”

        未完的话对上冰冷的视线,梗在喉咙。

        收回目光,“你们可以走了。”祈川一边道,一边抓过红花绿袄拢着的手。

        神情恍惚,怔怔地落在他的眼底,像抽了魂的傀儡,木讷呆板。

        心口揪住,他软了半分:“生气了?”

        薄唇一合一张,琉夏只觉耳边嗡嗡,不甚厌烦。

        “真的生气了。”指腹轻触眉心缓缓揉/开,他叹了口气,“那不让他们走了。”

        去扶儿子的陈大娘身形顿住。

        只听年轻的少主语气无奈:“杀了他们,你可会消消气?”

        骤然回首,陈大娘似有不信地看向他,还有那个终于有了笑容的琉夏。

        她说:“杀了他们,你会还是我师尊。”

        修长的手指划过没有笑意的眼尾,沿着顺滑的脸颊抚上起了裂纹的唇瓣,“处理完这里为师带你去吃好吃的。”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他的心也恢复了平静。

        再转身,一柄长剑泛着银光出现在他手中。眉眼温润,没有感情。

        “少主,你疯了吗?”

        纵使不知为何突生变化,他手里的剑杀意却毫不掩饰。

        陈大娘大喊大叫,满目震惊:“为了一个女人,就为了一个女人,你就可以不念魔尊不顾同门,公然违抗拔剑相向?祈川你是不是疯了?不过一个女人!”

        瞥了眼佝偻着身躯,剑也拿不稳还挡在中间的陈锐。

        “她是我徒弟。”这话,说给他娘听,也是说给他听。

        “少主,求您放过我母亲。”鼓起勇气卑微地恳求,陈锐知大限已近。

        可是,他的母亲,还在叫嚣:“不要碰我儿子。若是魔尊知道你如此不孝不知好歹,也断不会让你回魔族当少主。你爹可以为了你忍着恶心与仙门中人周旋,你呢?五百多年,你修了个什么境界,又有什么脸敢应下少主之位?祈川,你不配。枉费魔尊的心血,你这个不孝子,为了个女人就不认爹不认同门。”

        剑尖柱地,陈锐涌上一阵恼怒:“娘,别再说了。”

        “陈锐,咱不怕他,不一会灵修堂就会来人。”扶住儿子,陈大娘指着窗外,“鬼三也马上回来了,届时,魔尊就会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当少主的。”

        “少主,你们赶紧走吧。”他娘根本不清楚少主在执法堂是做什么的,更不知道即便灵修堂真来人又如何?不是俞楚殇不是陆镜尘,其他人真拦得住少主?陈锐真想捂住他娘这张害人的嘴。

        祈川不为所动,咧了咧嘴:“你母亲,好像不打算放过我。”

        “少……”

        虚影擦肩掠过,陈锐张着嘴,失了声——身侧聒噪顿消,衣袖被用力攥紧,一点一点,然后松开。

        陈大娘倒在儿子脚边,绢扇自始至终握在手里,直至被流出的鲜红染成一色。

        “郎中若赶得及,应该能留一条命。”淡然开口,长剑重回手中,祈川打量了一下陈锐,“可我不打算留你的性命。”

        寒意森森,“无需少主动手,属下说过愿以死谢罪。”颤抖着举起剑,陈锐准备引颈自刎。

        “等一下。”

        “琉夏……姑娘,若是见不得血,在下出去死。”

        祈川挑眉,出去死?他是不想死在心上人面前吧?还是,指望琉夏会救他?若是前者他一定会拦着,至于后者——祈川扫了眼扯住袖口的手,若她开口替陈锐求情,他马上杀了他,毫不迟疑。

        “我只想知道,”抬眼看了看祈川,她问陈锐,“把我送给俞楚殇做什么用?”不是仙石,是她,一块普通仙石,要送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琉夏。”

        “不想听师尊说,我想听他说,”并不因为魔尊的缘故连带恨上他,只是,她希望能听到实话,“陈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犹豫的目光在祈川与她之间徘徊,陈锐的确听过魔尊谈论仙石的用处。

        但那时,他以为仙石就是一块特殊了些的石头。也听过有的仙门专门寻奇怪的蛋孵化出一些灵兽灵禽,当做灵宠出售。当听得魔尊说少主得了块能孵出活物的仙石,他也只觉得神奇罢了。

        活物,活的鸟兽鱼虫都可以,至少,不该是人。

        凝望着眼前活生生的姑娘板着一张脸,不见初遇时的俏皮,不见眼波流转的妩媚,怕也永远听不到脆生生的一声“陈大哥”。一颦一笑,怕是最后这一眼。

        陈锐的思绪百转千回,神情自然也藏不住,祈川一一看在眼里,渐渐寒了脸。

        思量过后他开了口,“仙石里有灵修之人梦想的仙气,原本就可遇不可求,”缓缓道来,陈锐一瞬不眨地望着她,“若是一般仙石汲取其中仙气可有益于修为提升,可转世化身成仙的仙石,姑娘是第一个。”

        “魔尊亦没想到,少主会收姑娘当徒弟,若是别的……魔尊说反而会好办些,”比如只是春风一度或是暖床的丫头甚至与其双修,陈锐说不出口,也不舍得挪开目光,“且,少主的修为卡在紧要关头,既要防着无为宗里头暗算,又要面对魔族的动乱,保护姑娘怕是有心无力,也担心姑娘会成为少主的拖累。”

        持剑的手指节微动,祈川沉着声:“够了,不要说了。”原来他那个魔尊爹知道居然比他还要多?!看来离堂主多年不管的执法堂也该整顿了。

        “继续说。”

        祈川瞪向琉夏,她站得笔直,死死盯着陈锐:“继续说。”又重复了一遍。

        “琉夏?”

        “姑娘,陈锐即将赴死,您又是何苦,”他恨不得与她多说上两句,偏,有的话死也要带进地府,“该说的我都说了,姑娘保重。”说完,陈锐将剑横在颈项。

        “俞楚殇已经知晓师尊是魔族少主,也知离宁和执法堂护着他。”冷静地阐述,琉夏一开口震惊了二人,“听雨阁塌了困在里头的灵都散了,俞楚殇迟早会怀疑到师尊身上。”

        她看了眼祈川,继而纠正道:“应是已经查到了,在师尊的小院闹得那一出现在应是整个无为宗人尽皆知了吧。俞楚殇当然也知道师尊得到了,仙石。”莫名其妙同一天又多出个徒弟,两厢推测,即便离宁也阻止不了执法堂里有存二心的人。

        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魔尊打了一手好算盘,”琉夏吸了吸鼻子,“是想让我去勾引俞楚殇然后暗地里下毒?还是干脆与他双修扰乱灵修堂离间夫妇和师徒?”

        睨眼瞧着二人的脸色,和各自紧抿的唇角,最后停留在陈锐苍白的面容。

        “难不成,最好还一并搅了陆镜尘的婚事?”

        汗珠,连续不断从陈锐额头滚下。

        “她,是猜着了?”一个字一个字迸出,祈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横在颈项的剑哐当落地,陈锐跪了下去,俯首砸地。

        她猜对了。

        “凭什么,魔尊凭什么认为我会听命他?”会不会太看得起她,才给了那么多的任务?

        琉夏问出心中疑问,祈川已变了脸色。

        “你们给她下了毒。”

        “啊,”琉夏望向祈川,“姜汤。”

        难怪陈锐一心求死啊。她蹲下身子,只剩最后一个问题:“有解药吗?”

        额头抵着地面,陈锐颤声答道:“有,在魔尊手里。”

        “有多少?”

        “只一份。”

        “哦。”她拽着肮脏的白袍起身,仰头微笑,“师尊,徒儿能见一见您父亲吗?”

        祈川吐出一口气:“你想杀了他?放心,我会去要回解药……”

        “师尊想多了,”她不是任何人对手,“徒儿只想告诉您父亲,这活徒儿接了。”

        “我一定会取回解药。”她的笑刺痛他的眼。

        “顺便问一下您父亲,这解药能多配一份么?”她踮起脚尖,附上他耳畔,“师尊啊,锅里的姜汤徒儿全拿来孝敬您了,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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