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康时睡去了。
池柔柔手里握着剩余的几支药剂,怔怔坐在阳台上。
午夜的风从半开的窗户吹来,她才猝然回神。
低头看向手中。
“药,还有吗。”
他问了第二次,池柔柔才告诉他:“没有了。”
他没有说话,看不出失望还是难过。最终蜷缩在妻子身边,微拧着眉睡去了。
池柔柔不知道他这句话代表了什么,但她心中却忽然敲起了警钟。
康时沉沉睡去,他的意识晃荡在真实与虚拟的缝隙之间,欢快的虚幻之中透着绝望,可那曾经的真实却被掩埋,无法触碰。
他在光与黑暗之间的灰色地带,恍惚,沉沦,坠落。
这抹灰色地带忽然变了模样。
他猛地落在了实地。
倏地张开眼睛,面前是一片幽暗的森林,树木上盘旋着颜色各异的毒蛇,察觉到他的到来,正在危险地发出吐信。
低下头,他看到自己的双脚正在一点点被脚下流沙一般的泥沼吞噬。
这是……什么地方?
他拔脚。
很奇怪,明明看上去好像能在置人于死地的沼泽,却轻易地被他踩了过去,树上缠绕的无数蛇脑袋跟着他动,似乎随时准备发出一击。
前方出现了一道蛇帘,红白黄黑地垂挂在一条横着的粗大树枝上,无声地蠕动着。
有脚步声传来,垂挂的蛇帘后,走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在这种地面里,那只脚上穿着细细的高跟鞋,根部却在走动之中极稳地落在沼泽上的杂草上,没有一丝下陷,如履平地。
仿佛是为她开路,蛇帘变成了瀑布倾泻而下,被缠过的光秃秃的一段黑枝露了出来,上面仍然残留着濡湿的黏液。
黑枝与四周被蛇身缠绕的树木像画框一样,将对方的身影定格在他的视线里。
四目相对,他愕然,她阴郁。
“……阿柔。”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他,砰地一声。
“老公。”他拧眉醒来,看到妻子担忧的表情:“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他喘了一下,半晌道:“应该是梦。”
池柔柔给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看着他重新睡去,一夜无眠。
第二天,她约了心理医生来到家里,康时礼貌地跟对方打了招呼,他对于这方面接受良好,显然对于治疗并不抗拒。
池柔柔只能耐心地等在外面。
她坐在书房晃着鼠标,难得有些心不在焉。
半个小时之后,医生走了出来,池柔柔立刻走过去,医生轻声道:“他说想睡会儿。”
池柔柔先朝卧室看了一眼,才道:“怎么样。”
医生神色复杂,示意她往客厅走,池柔柔跟着他来到门旁,听对方道:“我建议你还是找他以前的心理医生,我治不了他。”
“为什么。”
“他以前的医生应该与他配合多次,对他的症状比较了解。”对方停顿了一下,道:“而且你告诉我他接受过催眠,他本人又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心理治疗的主要提前就是医患之间必须相互信任,换句话说,我无法对他隐瞒这一点,而且他也不能对我隐瞒他的过去。”
“但现在,他的创伤主要来自于失忆之前,他只知道自己很绝望,却无法得知自己为什么会绝望,自然也就无法倾诉,他的世界像是被隔了一层膜,他自己都进不去,更不要说是我了。”
池柔柔脸色难看:“那我应该怎么办。”
“如果你真心为他好,最好的方案就是去寻找他之前的心理医生,帮助他想起一切。”
“只有这一条路能走吗?”
“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会建议这么做……可如果非要说,再次催眠也是一种治疗方案。”
“如果再次催眠……会不会有什么弊端?”
“弊端。”医生叹息道:“肯定会有弊端的,他现在的状况就很危险,既不是完全忘记,又不是完全想起,精神世界是完全悬空的,很容易迷失在中间地带……再次催眠等于在虚空之上搭建地基,海市蜃楼,极易塌陷。”
“如果,我是说如果。”池柔柔试探道:“再次催眠的话,我给他一个足够安心的环境,那是不是说……就可以是安全的。”
她眼中燃起一抹期待。
医生看了一眼卧室,他沉默了很久,才略显凝重地道:“虽然我们并不建议这样做,但如果家属执意,也并不是完全不行,但……我无法得知他在此前经历过什么,可如果。如果是之前是强制催眠……”他看了池柔柔一眼,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任何心虚与忐忑,她在很认真地听,她是真的希望可以再次催眠。医生心中无端升出几分凉意,他避开对方的眼神,道:“他现在处于极其不安的状态,再次催眠,如果他潜意识里是接纳的还好,如果遭到抗拒,后果,会很严重。”
“会有什么后果。”
“轻则疯傻,重则脑死。”
他说罢,自己都觉得可怖,立刻又道:“任何正规医生都不会建议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催眠,你一定要考虑清楚,精神的损伤是不可逆的,目前的医疗水平,没有任何仪器可以探寻人类的精神世界,而且就算真的催眠成功,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最好的治疗方法还是让他想起一切,直面创伤。”
池柔柔直视他:“哪种程度的疯傻?”
空气里一片寂静。
主卧忽然传来一阵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池柔柔抬眼,霍地跨步迈了过去。
池柔柔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康时正在捡地上的玻璃碎片,手指被割出细细的口子。池柔柔上前,拉起他的手,道:“别碰了。”
她取过纸巾,把他手里的碎渣拿起,又仔细看了看,确认掌心没有遗留玻璃碴子,才将人拉到床边坐下,道:“我去拿药。”
她走出去,医生已经离开。
重新回来,康时正摊着手掌,静静坐着。
她把他掌心的血迹清理干净,拿棉签沾了药水,道:“怎么突然把杯子摔了。”
“没拿稳。”
池柔柔抬眼,看着丈夫精致的侧脸,道:“刚才,我跟医生说话……”
他偏头,乌黑的眸子凝望着她,是一副认真听话的姿态。
池柔柔怀疑他可能听到了,但她忽然没有勇气去问。
她呐呐道:“老公,你信我吗。”
“信的。”
“如果,有人要做伤害你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同意的……我也一样,我不会伤害你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在想,如果再次催眠,康时疯了傻了会怎么样,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想知道,如果是那样的话,会是什么程度。
……她只是想知道而已。
她没有真的想这样做。
丈夫还是看着她,池柔柔睫毛闪了闪,眼中倏地起了水雾。
“康时……”她忽然想告诉他,她真的没有那样想;她忽然很想说,我带你去找回记忆;她忽然想挑明一切,告诉他,我的确对你进行了强制催眠,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她的下巴被捏起来,男人凑过来,堵住了她的嘴唇。
他的嘴唇柔软微凉,每次吻她的时候都带着让人沉迷的温柔。
池柔柔有些眷恋地回吻,逐渐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她太熟悉这个男人,无论是他的口腔还是身体,她喜欢跟他亲近,总能从他的动作之间感受到纵容与溺爱。就好像无论她生出多么尖利而丑陋的爪牙,无论她在外面飘荡多久,只要朝他飞去,都会被他敞开怀抱无所顾忌地接收。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可以极端可以恶毒甚至可以把他伤的体无完肤……每次与他亲近的时候,池柔柔都有这种感觉。
有恃无恐,极致嚣张,反正他总会包容。
她爬到他怀里,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她昨晚没睡好,折腾一番便赖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鼻头还红着,眉心也鼓着小包。
男人安抚地抚了抚她的长发,待她逐渐睡熟之后,便将人安放在枕头上,指尖按揉她的眉心,把那小包也消去,然后起身走入浴室,十多分钟后,他走出来,换好了衣服。
他低头看着掌心破裂的痕迹。
——“哪种程度的疯傻?”
他目光迷茫了一瞬,逐渐轻笑了一声。
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妻子,他转身走了出去。
她不爱他。
她不在乎他。
她对他撒了谎。
……她还想骗他。
他不能把自己的未来交给妻子。
他清楚自己现在的病情只有一个方案,那就是找回过去直面创伤,没有第二个选择。今日跟心理医生交谈之后,他假装睡下,没有直接去找妻子,就是想看对方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可她根本不考虑让他找回记忆这件事,她希望对他催眠……再次催眠。
他取出手机,输入了自己之前工作的医院地址,乘坐公交前去。
他见到了微信上的洪医生,杨护士,孙科长本人。
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在附近的河边长椅上坐下,整理着从同事那里得来的信息。
他是四年前毕业入职的医院,刚开始入职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是一个不好接近的人,后来聊起来才发现他看着冷淡,但其实很好相处,于是很快跟同事打成了一片。
那个时候大家都是刚毕业的小年轻,也都没什么家庭,经常会晚上出去聚餐。杨护士说:“你不太能喝酒,但你女朋友特别行,不过你不许我们灌她就是了。”
洪医生也说:“是啊,池柔柔那家伙,可会喝了,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很少有人喝的个她……嗐,她现在都是身家千亿的女总裁了,你可真是找了个好老婆。”
“你还知道我们学校里的事。”
“差点忘了,你刚说你失忆了。”洪医生叹了口气,道:“咱们当年还是一个寝室的呢,池柔柔以前经常跟我打听你的消息,她倒追你你知道吗?”
“她好像说过一点。”
“她简单跟我说了。”
“嗐,你小子好福气啊,能让池柔柔倒追。”
康时笑笑。
洪医生又道:“那会儿大家其实都特别羡慕你,但谁也没想到你能跟她走到婚姻殿堂,大家虽然帮池柔柔追你,可其实心里都觉得她追到手之后肯定把你甩了。”
他心中生疑:“因为她太优秀了吗?“
“哈哈哈哈哈。”洪医生说:“优秀是真的优秀,但她不是一向比较花心嘛,她跟秦尤交往的时候跟话剧社的同学拍戏亲嘴,被甩了之后也没见伤心,直接就去追你,没想到秦尤又去求复合,你还阴差阳错跟他打了一架呢,所以大家都觉得她追你肯定是觉得好玩。”
杨护士在一边惊叹,康时的表情微微晦暗。
可洪医生并没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那显然这些都是众所周知无需避讳的事情。
“说起秦尤。”杨护士说:“他母亲好像因为心脏病复发进医院了,他这两天一直在门口守着,说来也奇怪,老太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守了两天,一次都没让他进过门。”
“我也听说了。”洪医生跟着道:“听说还拿花瓶把他砸伤了,母子俩也不知是怎么闹的,今天早上还被他气得又抢救了一次。”
因为康时不记得秦尤是谁,杨护士还体贴地帮他找了张照片,道:“是楼下科室拍的,人长得帅嘛,颓废的样子也很养眼。”
康时这才认出来,他是那天浇花时来找池定华谈话的人。
他们并没有在秦尤身上浪费太多时间,话题很快被扯回来。
洪医生回忆起来,说刚入职那一年里是最好玩的,因为大家都没家庭,也没什么拖累,自由自在。一年后,康时跟池柔柔结了婚,聚餐的时间相对减少,但交际圈还是有的,他在医院,她常年呆在商场,两个人的交际圈不重叠,几乎两不相干。
这倒不算什么,只能是普通夫妻常态。
康时逐渐淡出社交圈,是在婚后一年左右,那个时候,大家约他他已经不再出去了,只是说家里有事,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找他了。但整个科室都发现,康医生逐渐变得更加沉默。
和孙科长的交谈是在对方的办公室里,对方给他倒了茶,第一句就是:“你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不太好。”康时明白他大概是知道内·幕的人,礼貌道:“您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原因生病的吗?”
“这个得问你的心理医生,当时你告诉我你得了重度抑郁,无法再继续工作,我给你介绍了一个比较远的医生,他没有向我透露过你的隐私。”
“谢谢你。”
“客气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容易压力大,要适当排解才行。”
“您说我辞职,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一年前了,你后来不是去你老婆那里工作了吗,说那里也许会轻松一些。”
一年前。
树影斑驳,男人静静望着前方河道护栏,袖口遮挡下,腕上的疤痕只露出一点。
妻子真的欺骗了他。
她说他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才自杀的,可他分明在一年多前就离开了医院,什么样的工作压力,能让他在离开工作一年之后还能影响那么大甚至导致他割腕自杀。
“怎么样了。”耳边传来声音,他抬眼看去,秦尤正好从一侧走向护栏,正在跟谁通话:“有没有查到什么。”
电话另一边的人有些犹豫:“倒是查到了一些。”
“说。”
“给夫人的信,好像是……池总派人送的。”
秦尤的脸色阴沉下去:“你说谁。”
“华英总裁。”对方硬着头皮说:“池柔柔。”
秦尤攥紧了手机,指节微微发白。
康时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去看,屏幕上是妻子嘴唇沾着牛奶的甜美照片。
秦尤听到动静,回过了头,瞳孔倏地收缩了起来。
康时握着手机,抬眸跟他对视。
手机铃声寂静地响着,康时收回视线,手指擦过手机上的接听,还未举起,就闻秦尤忽然笑了一声。
池柔柔一觉醒来四处没找到丈夫,没想到电话一接通就是秦尤的声音,她顿时脸色一凝,屏息了起来。
秦尤熬了两个通宵的眼睛在此刻红的几乎要滴血:“康时,你不认识我了吗。”
康时察觉到了他的敌意,与此同时,手机里传出了池柔柔的声音:“老公,你在哪。”
他拿起手机举在耳边,道:“我在中心医院。”
“怎么,池柔柔在跟你打电话吗。”秦尤迈开长腿向前,康时察觉到了他的敌意,他站了起来,转身准备离开,却忽然听他扬声道:“走什么,你我多少也有共妻之谊,四舍五入也是兄弟了。”
康时停下脚步。
耳边,池柔柔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回来!”
康时回头,看向秦尤。
秦尤冷笑着,道:“她急了是不是?可惜了,她这会儿赶不过来堵住我的嘴。”
“秦尤!”池柔柔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但只有康时一个人能够听到。他沉默地切断了电话,平视对方,道:“你想说什么。”
“我本来不想做到这一步,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都要放弃,彻底退出了。”秦尤说:“我都要成全她对你的深情厚谊了。”
风从耳畔吹过,河边垂柳沙沙。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这件事闹到我母亲面前。”前天开始,得知母亲病重住院的时候,秦尤只以为是个意外,直到他匆匆赶到医院,被母亲一个花瓶砸在头上,她怒斥他:“滚,给我滚出去!”
他这才知道,母亲知道了他和池柔柔的事情。
他的父母是商业联姻,虽然两人感情不和,可母亲也是大家闺秀,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秦家当之无愧的主母。
她不是不知道父亲在外面沾花惹草,她最厌恶的也是这一点,她虽不屑去阻止父亲,也不屑与那些女人眼色,即便如此,她的自尊依旧饱受折磨。
这么多年来,她最恨的就是破坏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可逐渐年纪大了,父亲消停了很多,他们的关系便也勉强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就在两天前,母亲知道了一件事,父亲在外面有了一个私生女,并且已经二十多岁了。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的巴掌,秦尤得知之后,一样深感震惊,他当即赶回家里,准备去安抚母亲,但就在他到家门前的时候,一辆救护车带走了她。
他跟着来到医院,才终于知道,一天之内,她接到了两个重磅炸弹。
一个是丈夫的私生女,一个是儿子成为了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如果只是前一个,她大概只是盛怒。敢跳到她面前的私生女,是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的。
真正伤到她的,是她亲手养大的儿子。
她现在已经无力去处理那个所谓的私生女,所有的愤懑全部倾泻在儿子头上。
秦尤在母亲病房外面守了两天,这两天里,他一直在想池柔柔,他想联系她,想告诉她自己有多痛苦,但他知道这对于母亲来说是一种背叛,所以他一直忍住了。
忍住不去想池柔柔,忍住不再去破坏她想保护的婚姻,可这一切却不得不让他感到奇怪,为什么一天之间,母亲会连续接到这两个消息。
如果只是第一个,或者第二个,这对于母亲来说都不会造成那么大的伤害。
心中产生了怀疑,他便去查了。
直到刚才,他才得到确切消息。
池柔柔告诉他结束了,告诉他不许再打扰她的婚姻,她不光警告他,甚至为了防止他不听话,利用他的母亲来牵制他。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池柔柔会把结束这件事做的这么绝。
不给他一点回头的余地,也不给他一点残存的温柔。
她真的一点都不爱他。
否则他不会那么轻易查到她。
她就是想让他知道,她真的不想再跟他继续了,她已经厌倦了。
何至于此啊。
池柔柔,何至于此做的这么绝。
“康时,你一个人出来,她不知道吧。”秦尤说:“一定不知道,她那天得知我去池家,就马上把你喊了出去,她怕死你知道这一切了,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出来。”
“你怎么这么可怜啊。”他饱含同情地道:“被这么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你一定不知道吧,你为什么会失忆,怎么会是意外呢,你不过是被催眠了而已,你不知道吧,她明知催眠可能会有副作用,可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她想要你啊,她要你的时候,你就必须得是她的,你跟我一样,都不过只是可怜的玩物,等到有一天她不要了,想扔就扔,想毁就毁。”
康时嘴唇发白,指尖收缩,缓慢而坚定地道:“至少她还想要我。”
秦尤唇边扯开一抹讥讽的笑容:“你真的这么想吗,你以她要你为荣吗,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当年是什么样子,在大学里的时候,她追了你三年,三年啊,你那么清高的一个人,我都以为她这辈子都得不到了,谁能想到,你会这么死心塌地,容忍她一次又一次的出轨,把自己变成这副卑贱的模样。”
康时睫毛闪动,脑海中蓦地出现了无数画面。
他从人海之中脱离,完完全全靠上她的海岸,自以为能够将她守住,却只换来更深的背叛。独坐在冰冷的阳台上,寂寂地凝望城市灯火,画室里将染料泼上,然后冷汗淋漓地蜷缩……
他想起她的微笑,她的讨好,她的撒娇,她的恼火,她的报复,她的恶毒……
他强作镇定:“你拿我发泄的样子,就不卑贱了吗?”
“是。”秦尤直勾勾盯着他:“我当然卑贱,否则我的母亲不会被伤到躺在医院里!可我至少解脱了,你呢,康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接受催眠的时候在想什么,以为她会为你打造一个安心的伊甸园吗?你以为她真的有了心,懂了爱,要把你放在心里了吗?”
康时眼前忽然起了雾气。
【……我愿前往她的果园。】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累累硕果汁水丰盈,以为可以看到蓝天白云,翠绿的毯子裹挟着柔嫩的野花悄悄绽放,他以为自己可以看到一片瀑布,鹿兔成群……
多讽刺啊。
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她的欺骗,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欺骗他。
她拙劣的谎言与可笑的演技无时无刻不透露着自私与贪婪。
她只是想困住他罢了。
他却以为那是爱。
“你是不是忘记了,你为什么会自杀。”秦尤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真的没有想到,她居然还有第五个情人,第五个蓝颜知己,居然是……”
他的嘴唇在动。
可他听不到一个字。
他不想再听到那些事,他都已经忘记了,已经忘记的事情,就不要再想起来了。
康时转过了身。
他无力再去回应对方,也无力再去与他互相伤害。
他们都不过是她手下的玩物。
玩物与玩物之间的争执,只显得可笑悲凉。
何必呢。
一声急刹车在耳边响起,他没有抬头,也没有移动。
结束吧,就这样结束好了,如果时间不再倒退,那就立刻结束在这一刻吧。
池柔柔跌坐在车座上。
她急喘着,拉开门冲过来拉住了差点撞上来的丈夫:“康时,你别听秦尤胡说八道,他只是想报复我。”
她摇着他,他才逐渐回神。
原来不是被撞了,真可惜。
他望着她,眼珠却好似失去了所有的生气,无机地穿过了她的脸庞,不知落在何处。
“康时!”
“池柔柔。”秦尤听到他的声音,就像池柔柔每次对他们说的那样,“结束吧。”
“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他扯开嘴唇,笑了起来。
池柔柔,你也有今天啊,你凡事都做的那么绝,抛弃别人的时候毫不留情,如今被抛弃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康时……”她拉住他的袖口:“我带你去找回记忆,我发誓,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了,我发誓。”
“池柔柔。”秦尤说:“你发的誓如果有用的话,早该被雷劈死无数次了。”
“放过他吧。”他说:“你看他,还有人样吗。”
池柔柔转过脸,眼神变得怨恨:“你给我闭嘴。”
康时置若罔闻地抽回自己的手,继续离开。
变成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了。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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