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原心存物处

又是一天，千离尔出门了。

        千离尔一路西行，从将军府的西门出来，在迈出门槛的那一刻，一直在“保护”千离尔的墨鸦和白凤，眼前有眩目的光闪过，那“弱不禁风”且步伐奇慢的白裙少女已经消失了。

        她逃了？

        怎么回事？

        墨鸦示意白凤回去禀告姬无夜，而自己从屋檐落到千离尔消失前的位置，静心阖目，手中墨色羽翎徐徐升起，飘浮，旋转，将一切声波反馈给墨鸦，一个模糊的影子逐渐在脑内成形，她轻跃着，敏捷得不可思议，起落间已经捕捉不到少女的身影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千离尔披着夜色，像鹿一样矫健地跃过一座座桥和条条流水，莲步轻移，弥漫水雾的湖面有飘渺如仙的白影一闪而过，飞跃向湖心岛上的高大华阁，又借着华阁飞檐再次起跳，当少女停下动作时，本应存在的华美屋宇、曲水流觞、琼花琪草像水雾一样被太阳蒸发，岛上现在只有一座建筑，那是，一栋古老的木楼。

        木楼古朴低调，华光内敛，既没有黄金为边，也没有白玉为饰，除了刻有“原心”的竖匾，看上去比较名贵以外，木楼没有一丝贵气。也许是岁月的气味浓郁地弥漫着，木楼透着低奢的气息，似乎隐藏了许多的秘密。

        实际上，它也的确隐藏了很多秘密。

        千离尔微微一笑，伸手推门，走入楼内。

        这家店的位置隐藏得很深，如果没有千离初给的鸟羽符，她也不可能找到这里。

        太好了，又能重新做那件事情了。

        千离尔没有发现，木楼的古老气息不仅在庇护她不被发现，也庇护了另一个人。

        一个身着斗篷的黑衣人悄然从木楼旁绿植中走出，也是抬头望着木楼竖匾，然后走了进去。他手中的剑被木楼檐下灯笼照出清冽剑光，气势慑人。

        木楼里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走廊，左边靠墙一点的地方是长长的木柜台，柜台后面有一整墙的木抽屉，像药铺装药的柜子；左边是走动的区域，灯笼昏暗的橙色灯火里有许多外形奇怪的生物和外形奇怪的管理员们交谈，一但谈成，管理员便从某一个抽屉里取出物品给对方，对方把报酬交给管理员。

        这是一个存物处，它更像是世界的复制按钮，只要有称心的报酬，就可以将某样东西复制一份给报酬者。比如一个人很想要邻居那样的美貌，付了报酬，她就和邻居一样了。长得一样。

        当然，存物处还有另一种服务，提取记忆，凭空复制已经不存在的东西，比如一本被火烧成灰的书。而千离尔想要去复制她弄丢的一本书，那本书的名字叫《繁木录》，记载古木，其中有一种神奇的树木，叫避愁树，据说它开出的花可以消解抑郁，而花结出的伞一样的果子，当人站在伞下时，一切忧虑都会像雨水一样无奈地滑开。这正是千离尔想种的树。

        灵界瑞华十五年，神木族梧木族长千君翼死在了战场上，从此凤凰圣族鸿鹄族长凰悦影接手夫君的工作，担任两族族长之职，新的梧木族长还没有选出，鸿鹄族长已经心力交瘁，夫君亡了，她却连悲伤的时间也没有，虽然日子过得一如既往，敏感的女儿千离尔却发现了什么。

        千离尔的其中一项天赋，继承了父亲千君翼，能够感受到情绪的波动，悲伤的情绪伪装起来像初冬的湖面，看上去坚强，轻轻一敲，薄薄的冰层下是汹涌的泪水。千离尔就泡在这冰冷的泪水里，迷茫，不知所措。她很慌，身体是不可以长期泡在冰水里的，妈妈不可以长期悲伤下去。该怎么做，才可以停止妈妈的悲伤呢？

        千离尔试过搞怪和装傻，比如“不小心”一脚踩在泥坑，滑倒在泥里傻笑。可妈妈的世界离她那么远，妈妈依然埋头工作，沉浸在悲伤里不可自拔。有一次，千离尔不小心踩进沼泽，泥几乎漫过胸口，妈妈这才听见女儿的呼救，把千离尔□□，抱着已经成为一个小泥人的她痛哭忏悔，千离尔还是原谅了这个柔弱的母亲。

        千离尔知道，妈妈满脑子都是关于父亲的记忆，无法清醒，她在回忆父亲是多么好的一个人。所以您才要过得好好的，别让爸爸担心啊！千离尔在内心呐喊。

        千离尔正烦躁，便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她在灵族赏花宴上认识的一个小哥哥来找她玩，他叫墨琊（yá）之，是个很暖的少年，知道千离尔的烦恼后，向她提供了一条线索：他说，据说有一种树，结出的果子能让人永远不悲伤，柳妖婆婆认识的树多，可以去问她。

        于是，千离尔去问了柳妖婆婆，又通过柳妖婆婆得知那种树叫避愁树，已经灭绝了。不过，记得神木族最大的的图书馆里有一本叫《繁木录》的书，《繁木录》的特点是书页中含着种子，书上介绍的每一种植物都有对应的种子，如果能在书山书海里找到《繁木录》并取出种子，加上《繁木录》中避愁树的种植方法，那么种出一棵避愁树不算难事。

        告别了柳妖婆婆，千离尔整理了行李，赶了三天路，终于到了神木族帝都，那个最大的的图书馆便在帝都中心。

        千离尔一推开图书馆的门，浓重的书墨味道迎面扑来，千离尔用手扇开弥漫的光尘，眯起眼打量图书馆。图书馆并没有千离尔想的那样整洁好寻书，昏暗的光线里可以看见，各种书本堆积如山，空气里的尘埃都被书上的法阵弹开，书是干净的，而读者灰头土脸。寥寥可数的几个学者在看书寻书，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怎么找？

        千离尔有些茫然无措。

        千离尔硬是在茫茫书海中找了三天，弟弟千离初、妹妹千离落和墨琊之也跑来帮忙，四个人忙活了十天，总算在一个角落找到了《繁木录》，是一本和图书馆里其他书都一个样的大厚书。

        千离初迫不及待地翻开书，一看，居然是空白的，便失望地传给一边凑过来的千离落看，书传了一圈，到千离尔那儿时，千离尔一翻开，书页上却出现了字，正是介绍避愁树的那一篇。原来，《繁木录》的知识需要以渴望为墨书写，想要种出避愁树的千离尔一碰到《繁木录》，它就自动出现了那一篇，真是太神奇了。

        后来，千离尔照着《繁木录》，快要集齐种植避愁树的用具时，外界的战争愈演愈烈，祸及整个灵界，战火让饥荒侵袭了每个生命，一个夜晚，《繁木录》被一个饿极了的小妖抢去吞食，饿得头昏眼花的千离尔颤颤巍巍地跑去夺回，踉踉跄跄地追了一会儿，漆黑深夜，小妖不见了，书也不见了。

        现在，这本书终于要回到她的手中了。

        千离尔穿过自天花板垂下的个个奇异面具，径直走到柜台前一个空位上坐下，正等着有结束交谈的管理员过来，一个黑人走过身旁，站定，右手握着一柄奇特的利剑，竟是上刃下齿的剑，千离尔毫不怀疑，那剑赢过无数柄好剑，饮过无数位使剑人的血。千离尔微微抬首，正好看见那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摘下兜帽，少年银发，剑眉雪瞳，瞳孔里有深渊和地狱。

        这小岛本是存物处的入口，如今多了一个华阁，华阁里还有一位使剑人，据说是鬼谷传人，名唤……卫庄？

        卫庄……

        千离尔咀嚼着这个名字，觉得莫名耳熟。

        那个华阁好像叫紫兰轩吧，哪有人会把青楼开在鲜少有人知的岛上呢，青楼里居然还有一个虽然不想存物、取物却还能进入存物处的人，这青楼到底什么来头？

        千离尔正信马由疆地想着，那个叫卫庄的人开了口：“祥瑞？”

        低沉的声线，明明很冷很严肃，莫名有种魅惑感，千离尔脑子里冒出灵界时那位花痴表姐灵云汐的唠叨：“莞莞，你知道吗，禁欲系的人不仅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就是那种冰川一样冷的嗓音，但又很撩人，你哥哥就是那种人，好帅啊！什么，你听不懂？唉，到底是小孩子。”

        千离尔没回答，用手托着腮，等候管理员过来。

        千离尔不敢说话，身体本能在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卫庄也没有再说话，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千离尔，仿佛她下一秒就要出丑了。

        千离尔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一个披着灰色制袍的管理员走过来，他戴着木制的彩纹面具，是猫头鹰的形状，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蜡黄蜡黄。

        面具是用来隐藏管理员身份的，颜色越浅淡，等级就越高，初级管理员戴黑色面具，最高级管理员戴白色面具；据说不同纹路或不同形状的面具，代表这位管理员在存物处的名望；至于面具的材质，越坚固，代表工作时间越长。

        这位管理员的面具有四种色彩，面具形状是在食物链中位于中下地位的猫头鹰，一切中庸。再看面具材质，木头，代表临时管理员，木头最少一年就会开始腐朽，这位管理员只担任一年。

        管理员慢腾腾地走过来，开口道：“物品已被‘他’取走。”

        物品是无法复制两次的，因为世界上不允许有两个同样的复制品。同样的，如果世界上已有那个物品，只能拿走物品，无法复制，否则会引来麻烦，存物处曾经就吃过亏。

        他？

        管理员没有指人，千离尔已经了然，目光瞬间落在卫庄脸上。果然，他唇角微微挑起，是一个讥讽的笑。

        千离尔直接无视，语气平和地回答他的问题：“是的，我是祥瑞。能把那个物品给我吗？”

        “一个交易。”卫庄眸光深沉。

        “我有什么可以给你？”千离尔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卫庄微微转头，管理员会意，走开了：“你……”

        卫庄的声音很低，恰好能听好，千离尔想了想，应下了。

        青灯街上。

        城市最角落的青灯街上一如既往花灯挂檐，随着暮色被黑暗吞噬，居民走出家门，点亮了屋檐下的灯笼，渐渐地，一条街都是绚丽夺目的花灯，坠了玻璃珠子的流苏在灯下流光溢彩，孩童嬉戏，云梦闲情。

        正是一年一度的桃花节，恋人们赏灯，为甜蜜的一天画上句号。青灯街因为在城市最角落，夜晚时伸手不见五指黑，家家屋檐下挂灯笼，为自己和别人照亮了道路，随着时代改变，灯笼加了装饰功能，人们慕名而来，冷清的青灯街变得热闹，有些人不禁想混水摸鱼，偷点什么。

        “老大，我蹲了一个月，这房子没人。”一个鼠头鼠脑的人躲在草丛里向树上的人报告，我们就叫他鼠头吧。

        “那他家的灯笼怎么亮着？”树上的老大打量着这朱门碧瓦的府邸，虽然口水快流出来了，但他依然很谨慎。

        “那些穷鬼帮那个贪官点的，也不知道他给了什么好处。”鼠头故作深沉地摇头。

        “喂，你们两个！”点灯笼的人没走远，他听见了两人的话，冲他们挥舞木棍，鼠头和老大飞快地溜了。

        这个府邸其实是一个清官的家，清官刚来时府邸还是破旧不堪的样子，百姓听说是这位清官上任，自发修补了府邸。最近清官去远方微服私访，探访民情，百姓担心府邸入贼，每人轮流去点灯，装出有人居住的样子。

        鼠头和老大正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突然从远处奔来一队骑兵，见了游人也不避，人们惊慌逃开，鼠头和老大没回神，年轻的生命被马蹄踏碎。为首的姬无夜一勒马，人们以为他要查看马下的亡魂，谁知姬无夜看的是右边的屋檐。

        屋檐上不知何时，竟立了一位白衣少年，清目隽眉，一头蓝中带紫的利落短发，肩上白羽飘飘，恍如谪仙。

        白凤环顾四周，墨鸦的声音被风带到耳边，西北方向！

        白凤再次动了，跃向西北方向，姬无夜又是挥手，马蹄下尘埃纷纷扬扬，行人皆避。

        白凤终于见到墨鸦时，墨鸦刚找到千离尔。千离尔在一条古巷巷口的书摊前弯腰挑着什么，起身时已经抱了两本书，一部很厚，一部则很薄，少女估计是找到称心的东西了，笑颜如花，眸子里流淌着掩不住的欢喜，那只纯洁天真的白鸟又回来了。

        笨蛋，难道你不知道这样笑老板会宰得很狠吗？

        墨鸦一边拨开人群赶来一边在心中吐槽。

        出乎意料，书摊老板只要了很少的钱，估计是看在美色的份上。

        千离尔侧着身，她看见了墨鸦，转过身想打招呼，结果忘了墨鸦的名字，正尴尬，风吹青丝摇繁花，几瓣桃花被风托着落在千离尔的发间，那张本来就天真烂漫的脸被衬得面如桃花，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瞳里似有星子落下。星眸闪烁，眉目溢彩，两人相视，一切都成了背景。

        姬无夜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一直喜欢着的小姐姐和自己的属下组成cp，姬无夜表示很不爽，一回到将军府就用任务失败的罪名把墨鸦和白凤拎去领罪(白凤：我是无辜的，吃狗粮的人又不是光你一个！)，又让别人担任了保护千离尔的任务。

        这两个人，是红鸮和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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