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独孤枫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揭开那人脸前的皂纱。明明已经触碰到了,手却停在半空中不敢动作。大抵还抱着一丝侥幸吧。
“何必自欺欺人?”怎奈那皂纱后的人却不想再欺瞒下去,自行将幂离摘下,露出一张白皙、清俊的瓜子脸来。
秋实正在磕头求饶之际,忽听那人言语,忍不住踅过脑袋来。先前被那人一掌劈在后颈,晕倒之前只与他打了个照面,不曾看得真切。此时再看,不觉暗暗赞叹。
这人生得虽不及简小姐那般倾国倾城,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绝色美人。面相生得阴柔,然眉宇间带一股男儿英气,加之神态安详,高髻云鬟,看着倒有些像那庙里供奉的菩萨面孔。实在让人厌恶不起来。
秋实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忽然后悔起自己的鲁莽来,暗暗祈求主子能手下留情,留这美人一条性命。
独孤枫喘着粗气,竭力压制胸中的怒火。他走到那人面前,沉声道:“怎么是你?”只见沈胜衣牵动嘴角,温柔浅笑道:“公主待我有知遇之恩,再生之德。她今有难,我自当粉身碎骨以报。只是有一件事求你。”说着,他低头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秋实,续道:“放了这个丫鬟吧。不要再伤及无辜了。”
独孤枫咬着后槽牙,气极之下,眼底赤红,隐隐含泪,说道:“以你我的交情,要是别的事,十件百件,我尽可以答应你。可是宁宁的事,你教我怎么饶你?”他顿了一顿,说道:“不对!此事绝非你一人之力可为。你的同党是谁?”
沈胜衣道:“我说了,此事与旁人无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安逸侯府权势通天,什么样事不敢做。杀了我,不过踩死一只蚂蚁罢了。”
独孤枫一时语塞。须臾,方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一定是房子陵,是他命你假扮宁宁移花接木,今日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你们事先计划好了的。原来这些日子宁宁一直在骗我。从前的事,她已经全想起来了。是不是?怪不得吕霖那厮不等过完节就急着要走。你们一个一个串通好了,就等我入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哄得团团转。”
独孤枫气极反笑,不停抖动着肩膀,泪水顺着面颊滑落下来。沈胜衣轻叹一声,低头从袖中掏出帕子欲替他拭泪。
这时,独孤枫忽然醒过神来,一把挡开那柔荑,便欲命人去追赶佳人,口中喃喃道:“最多两个时辰。即便出了城,她也走不远。”说着,竟顾不得沈胜衣和秋实,便要起身下楼。
沈胜衣见状,一把拽住他胳膊,说道:“侯爷是今日龙舟赛的第一个东道。说走就走,岂不扫了大家的兴?你瞧,已经分出胜负了。待会儿少不得要你这个东道赏彩头,好歹再坐一会儿。”
独孤枫瞪了他一眼,欲拂开他的手。可是沈胜衣看着弱质纤纤,想是从小练功的缘故,手上的力气奇大,一时竟挣脱不开。独孤枫不由怒道:“你有胆量此刻就杀了我。人要是找不回来,信不信我千刀万剐了你!”
沈胜衣闻言,冷笑道:“怎么不信?今日既敢踏入安逸侯,我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杀了你,于我有什么好处?放公主一马吧,她本不属于你。你逆天行事,强行将她留在身边。即便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她的心。”
独孤枫一时挣脱不开,急得火冒三丈,四下里一打量,身边竟一个听用的小厮都没有。原来那几个小厮此刻都挤在二楼的阑干边一边嗑瓜子一边瞧那龙舟赛的热闹。四周人声嘈杂,谁都没留意到楼上的动静。独孤枫无奈,只得抬脚用力踢了跪在他脚边的秋实两下,厉声道:“姑且饶你不死,快叫人骑马去追。”
秋实挨了两脚,着实不轻,哎哟了一声,回道:“回爷的话,府里的护院哪里是奴婢调派得动的?奴婢这就去请老总管。爷要去追小姐,爷可知道小姐去了哪里?请爷明示,奴婢好向总管传话。”
独孤枫急道:“恁多废话!自然是出城去追。扬州城是我的地盘,他们一旦脱身,必然想法子尽快出城。”秋实又道:“东南西北四个城门,该往哪个方向追?得有个方向呀。”
秋实啰啰嗦嗦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急得独孤枫了不得,便又踢了她一脚道:“无用的蠢东西!快滚!把独孤俭给我叫来!”
秋实巴不得一声,立时手脚并用爬下楼去。耳边却听见沈胜衣道:“大庭广众之下,我劝你给自己给母后皇太后留些颜面吧。难道非要把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弄得世人皆知。你可以不要自己这张脸,好歹给公主留最后一丝体面。她已经殁于宝林殿大火,随先帝去了。无论如何,算是全节而终。安逸候府世代的荣耀不能毁在你的手里。放手吧。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简小姐,不过是你的一场梦罢了。今日这梦也该醒了。”
那些话听在秋实耳中,似懂非懂。等她转过竹梯,下到二楼,那几个小厮一齐转过头来看着她。其中一个平日里与她相熟的,还与她打趣道:“姐姐这是怎么啦?吃主子骂了吧。你方才那般火急火燎的,有什么要紧事?天大的事,等过了节再说不迟。”
秋实愣了一愣,随即直起腰杆,抬手捋了捋颊边散乱的发丝,微笑道:“可不是?着什么急呢?没得碰了一鼻子灰。你们且乐你们的,我去去就来。”说着,提起裙角款款走下了彩楼。
沈胜衣手上暗暗用劲,硬是将独孤枫引到阑干边。他向瘦西湖对岸望去,说道:“瞧,世上有多少好女子。只要你点头,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进你安逸侯府的大门。公主若有意于你,也不会想方设法地想要离开。既然无缘,何必勉强?放她一马吧。不要一错再错。”
独孤枫又气又急,沈胜衣这一番肺腑之言,如何听得进去,只咬牙切齿道:“我只要宁宁,凡我独孤枫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初云公主已经死了,她是简宁,是我的未婚妻。别的我管不了那么多!”
沈胜衣无奈地笑了,转过脸来注视着独孤枫,应道:“你打从娘胎里出来便要什么有什么?不知道何为爱而不得。哎……得来太容易了,便一些儿不放在眼里。你对公主的那份执念,是因为你得不到罢了。因为她本来就不该是你的。”
独孤枫被戳中要害,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握紧拳头就向沈胜衣头脸击去。沈胜衣反应奇快,抬起一只手包住那拳头,然后乘势向前一倒,整个人依偎在了他怀里。与此同时,两只手一左一右在阑干下死死扣住了独孤枫的脉门。在外人看来,倒像是独孤枫伸手撩拨美人,美人半推半就主动投怀送抱一般。
“没想到你的身手如此了得。”
“我打记事起就在练功,从不曾躲过一天懒。师傅看我勤勉,所以教了我些真功夫。”
沈胜衣的个头与简宁一般高,他枕着独孤枫的胸膛,忽将头脸转向对岸的柳堤,柔声道:“瞧,大家都看着呢。”说时,竟向对岸的人群羞赧而笑。
人群立时一阵骚动。有人赞叹这安逸侯的相好果然美貌出众,也有人指指点点,暗斥他众目睽睽之下不知检点,如此做派,十有八九是扬州哪家书院的头牌。
不一时,那些体面人家的闺女、孩童都被家里人催逼着回家去了。柳堤上顿时冷清了许多。倒是方才那几艘龙舟决出了胜负,此刻正从终点慢悠悠地向着安逸侯府的彩楼划过来。
那些个舟手都是粗人,见有美人可看,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张望,脸上尽是浮荡的表情。比赛的胜负此时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来人!来人呐!人都死绝了吗?”
独孤枫往那些周手们脸上扫了一遍,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沈胜衣。事到如今,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这会子大约是看热闹的人少了,周遭安静了许多,二楼的那几个小厮总算听见了主子的声音。一个个暗道不妙,急忙忙抢上楼来。到了楼上,看见独孤枫与沈胜衣这番情形,都不敢贸然上前,便齐集垂首哈腰,单等着独孤枫示下。
独孤枫刚要开口说话,忽然双腕上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原来沈胜衣扣住他脉门的手正在暗暗发力。他嘴里发出咝的一声,骂道:“好个贱人!你有种就杀了本侯!”说完,转而对那几个小厮道:“快去把独孤俭叫来!快把这个假冒简小姐的贱人给我拖走!”
几个小厮方才还云里雾里,此时听了这两句话,面面相觑,皆不敢置信,便都抬起头来向沈胜衣看去。果然那人的面貌与佳人迥异,却也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一时都有些不忍落。
独孤枫见状,厉声喝道:“还在等什么?辣快妈妈的,快把这胆大包天的贱人给我拿下!谁再迟疑,就是这贱人的同党!”几个小厮遂捋袖揎拳冲上前去。也有拽胳膊的,也有抱腰的,也有抬腿的。横竖主子发了话,大家不用客气。何况还是个美人。现成的豆腐,不吃白不吃。
沈胜衣不避不闪,抓着独孤枫的那双手始终不曾松开。顷刻间,形容已经狼狈不堪,身上吃了好几拳,手背上也被捏出了道道指印。那几个小厮起初还知道怜香惜玉,等到挨近他身子上下其手,发现他是个男儿身,一个个便肆无忌惮起来,下手越来越重,脸上的表情也愈加猥琐。
沈胜衣心想:从前戏班子里有那不出名的小旦,暗地里做男娼的,身上时常会带些奇奇怪怪的伤痕。身为男子,要是自甘下贱,沦为他人榻上的玩物,恐怕处境比女子都不如。
那些舟手坐在龙舟上,一个个仰头看得呆住了。谁也没闹明白,彩楼上唱的是哪一出。只看见一群豪奴仗着人多,围着一个美人打打杀杀。那美人也不还手,只拉着安逸侯的手,死活不肯松开。真是个痴情的!
众人正为那美人暗暗鸣不平。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队官兵,站在柳堤上挥舞着长矛大刀,呼喝着赶众人离去。舟手们不得不操起船桨,将龙舟划向上游起点。得胜的那艘龙舟上有人忍不住嚷道:“彩头还不曾给哩!”那官兵的头头便道:“急甚呢!明日到府台衙门来取便是。难道官府还赖你们几两银子不成!”
众人没了话说,只得划着龙舟悻悻而去。沿途堤岸上看热闹的人群也正被官兵驱赶。原来已有小厮将彩楼上发生的事飞报予候府总管独孤俭。独孤俭当即命人知会扬州知府,请求派兵将周遭不相干的人尽数驱散,随后带着数名健仆匆匆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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