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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邹翎背起红狐女,头顶上蹲着小狐狸崽崽,言笑晏晏地走在狐丘里。脚边是四只蹦蹦跳跳的狐狸和一只高冷的灰狼小宝。狐狸们不时挠挠邹翎随脚步摇起的衣摆,还想去逗灰狼玩,但灰狼直接把身形变大了一倍威慑它们。

        霍嚯在一旁跟着,竟然有种在看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感觉。

        “不离,不离,白衣服太白。”红狐女在邹翎背上开心得晃脚,她似乎智力有些缺陷,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邹翎却能听懂她的意思,笑道:“来时忘了,我这就换成和你们一样的红衣裳。”

        说罢他闭眼,一身灵流涌动,发梢扬起刹那,身上如丧考妣的白色染成了和狐狸们一样的红色。

        红狐女开心了,又伸手去摸摸他发顶,神色很快变成了伤心:“我只有一只耳朵,不离却一只都没有。我可怜的不离,这么漂亮,却没有耳朵。”

        邹翎背着她微笑:“娘亲不用难过,虽然我们不同,可我的心与你相连。”

        霍嚯瞳孔骤缩,没有听错,真叫娘亲??

        红狐女像个孩童一样在他背上抖半只耳朵,天真痴傻地笑着重复:“我的骨肉,我们心相连。”

        邹翎点头笑:“你是我的娘亲,永远都是。”

        霍嚯着实被惊呆了,邹翎就是人,纯纯粹粹的人,他从来没有在他身上感应过妖气,他绝对不是妖。可他为什么称呼红狐娘,尤其是他先前说红狐是妖王的胞妹。

        现在他回想,那该死的妖王七尾狐欺压妖族数百年,多少仁妖志士前去为民除害都只落得被妖王撕碎的悲壮下场,当年邹翎却一个人仗一把长刀,冲破了重重禁制杀到妖王阶下。

        霍嚯起初只认为是邹翎修为深厚,然而他道侣白羽强于他数倍,霍嚯便又认为是他智勇双全,不单单以蛮力杀妖王。

        现在看他与红狐的亲密,恐怕当年斩杀妖王的内情要更诡谲复杂得多。

        霍嚯想得头疼,脚步变重了些,红狐女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这才发现了有他这么个存在。她打量了半天,扭头贴着邹翎问:“不离,这个大个子是谁呀?”

        邹翎温和地介绍:“娘亲,这是我好友,为人率真,是个好熊,你放心。”

        她哦了一声,又竖着半只狐耳问:“那那,我的女婿呢?”

        邹翎卡壳,须臾才镇定自若地回复:“他在家看着门呢。”

        “女婿听话。”红狐女开心地笑出十八颗牙齿,又伸手去摸摸邹翎的腰腹,一脸认真地摇头晃脑,“漂亮不离,什么时候再生漂亮崽崽啊?”

        霍嚯思绪被这雷语震断,邹翎却似习以为常,淡定地笑着哄道:“已经‘生’了五个漂亮崽崽给娘亲养了,娘亲觉得还不够吗?”

        “够了够了。”红狐女说完又立即反悔,“不够不够,要不离再多多生崽崽,我可以帮你带呀!带五百年都不够的!”

        “娘亲这么了不起啊……”邹翎笑着转移她的话题,问起了小狐狸们的事,红狐女便兴高采烈地讲起崽崽们的成长,其中还夹杂着邹翎的模糊童年。

        在她颠三倒四的语境里,邹翎似乎既是她从肚腹中生下来的小狐狸,也是养在逍遥宗里修习道法的小公子。

        霍嚯越听越糊涂,对妖王血脉相连的手足的憎恨消失,只剩下满脑子的问号。

        邹翎背着红狐女走到小山丘中的一处洞府,那就是狐妖们的家。红狐女下地后去把小狐狸们一只一只抱过来放在邹翎身边,随即自己也一转身变成一只大红狐,枕在邹翎膝上舒服得摇三条大尾巴。

        邹翎在六只红狐、一只灰狼的毛绒绒包围里,一遍一遍抚摸他们温暖柔软的皮毛,衔着笑意轻哼着曲,没有半分不协调。

        霍嚯先是看傻眼,最后不知为何,在邹翎如画眉眼里,在他如慈悲殿中佛像怜悯众生的神情里,忘却了天地轮转,忘却了妖世百代。

        等到他惊醒过来,愕然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阿嚯,醒了?”

        不远处传来吐字如落珠的声音,霍嚯惊愕地四处环顾,发现六只大小红狐挨在一个大而舒适的窝里,正呼噜呼噜睡觉,而邹翎则带着灰狼在另一边篝火旁,左手上戴着他的第二灵武摇铃。

        “我是睡着了吗?”

        “是啊。”邹翎轻震摇铃,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在你面前施安魂术,别担心,我可没有趁你睡着时行非礼之事。”

        霍嚯被冷笑话搞得哆嗦了一阵,他直觉接下来邹翎会说些自己谜一样的故事,他一个旁观者有太多疑问,不知道从何问起,该怎么问,又或是该不该问。

        他隐隐觉得,邹翎不愿宣之于口的诡谲往事是一层痂,当他揭开往事,就好像硬生生撕开那些凝固了的血痂,露出里面汩汩流血的皮肉。

        但邹翎没有讲述往事,只是转头看那一窝红狐:“他们不过是人畜无害的小妖怪,与妖王毫无关联,阿嚯,你现在看着他们,会因妖王做的事而迁怒他们吗?”

        霍嚯摇头:“我其实是只很明事理的熊。”

        邹翎被逗笑了:“不错,你是妖中豪杰,在最后的旅途上,我能与你相伴,这是幸甚至哉。”

        “为什么说是最后的旅途呢?”

        邹翎摸着一旁的灰狼小宝,面色如常地看篝火舞动,用一句回答淹没了霍嚯对一切的疑问。

        “因为我差不多要死了。”

        人族,丹羿宗,一壶浊酒不一定喜相逢,沈净温着上好的小火炉,斟一杯酒温声讲一段邹翎的往事。

        白羽一杯接一杯地闷饮,沉默寡言不语。

        沈净说到了很多他不了解的过去,他插不上话,只能像个陌生的局外人一样,听着和他亲密无间了三百年的道侣的往事。

        “历来各大仙门之间,总爱以联姻维持鼎足关系。魔族为祸前的千年,逍遥宗也曾是屹立仙门之首的尊荣门派,只是传承一脉上后继无人,逐渐人丁寥落,大能断绝,落了个良莠不齐的空架子。那时,逍遥宗宗主座下收八个弟子,资质最出众的当属后来的叛徒怀瑾,姿容最出众的却是修为最差的邹翎,围绕这两人的姻缘,那位逍遥真人算是煞费苦心。”

        沈净将久远往事娓娓道来,口齿之清晰,冲突之安排,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些流传修仙界数百年的话本没有出自他的笔。

        “归许,想来你并不知道,在你之前,邹翎有过三段口头上的姻缘。”

        沈净这一句话将白羽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一点都不知情。

        “前两段姻缘都出于我丹羿宗,一是我师兄,二是我师弟,俱是逍遥真人多次登门与我师尊详谈的。”沈净说到这里简短解释了一下,“当然了,逍遥真人也曾试探着想将他许到我这边来,但一来我与他结梁在先,二来师尊一直有意传我衣钵,将掌门之位传给我,是以我们师徒都断然拒绝。”

        白羽皱了眉头,既为逍遥真人的举动感到可悲可耻,又为丹羿宗的高傲感到厌恶。

        他们不过是认为邹翎不配。

        可是邹不离配得上世间任何人。

        “我师兄向来刚正不阿,视美色为无物,他听到逍遥真人有意将邹翎许给他后心生不快,暗地里去查看邹翎此人,但没过多久,不知为何,性情大变。他做了一件,我直到现在都无法理解的愚蠢之事。”

        沈净振袖一挥,用灵力在空中幻化出了昔日的妖王,七尾妖狐。

        “这妖狐为祸妖族数百年,但一直与人族交好,仙门便也没有与他出现正面冲突。妖族归妖族,人族归人族,两族之间殊途自古便有,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先前我谈到邹翎私自养了一只狐妖做灵宠,他似乎对七尾妖王兴趣正浓,当我师兄前去向他求亲时,他倨傲地提了这样一个条件。”

        沈净眼神锐利。

        “邹翎说,驯服七尾妖王,令他作为一只灵宠,臣服于我脚下。而我如同中了蛊毒的师兄,就在一个风雨如晦的夏日,孤身背一剑踏入了妖族的领地。结局可想而知,他甚至还没有见到七尾妖王,就被其他妖族以自卫名义撕杀。”

        白羽捏着酒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只能硬邦邦地说道:“邹翎当真讲过此话?在我听来,纵使他真如此回应,不过是一种婉拒。令兄之祸令人叹惋,但若是将所有过错全部推卸到邹翎身上,未免过于偏颇。”

        他心想,邹翎或许只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是至阴炉鼎之身,才不愿意听从师命,徒然将自己送入看不见的余生深渊。

        但,逍遥真人知晓徒儿的身份吗?

        “归许你的性格,倒与我师兄十分相像。”沈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又叹息,“所以当我得知邹翎趁乱带你回逍遥宗,并迅速与你结为道侣之后,我最担心的事情就是你被他所迷惑。但结交这些年,你一心向道,不断为提升境界以雪门派之仇努力,可见你并不是会耽溺皮囊假象和温柔伪乡的才大志疏之辈。”

        这话让白羽莫名不适,更多的是感到汗颜。他并非天赋卓绝,他能突飞猛进,更多是因为遇到了邹翎。

        “可遗憾的是,我师弟便是这样的人。他的心志比我师兄还差,我师兄尚且为一句玩笑赴汤蹈火,更不用说当初与邹翎订婚一年之久的他。那时他们往来密切,相处融洽,我师弟起初去找他是为报师兄之仇,谁能想到几趟下来,他也栽入情网之中。”沈净说到这里时又拎起了火炉上的酒,往事将他拉入深处。他面色如常地倒酒,却没意识到酒壶中已经空空,倒出来的不过是空气。

        “丹羿宗对外还能说,我师兄是战死于妖族当中,对我师弟的死却只能是避而不谈的掩盖抹除。你道他死在何处?”

        白羽看着沈净拿起一个空酒杯,饮了一杯空气:“何处。”

        “他死在邹翎的床上,衣衫不整,修为尽失,一副被……”沈净说到这里神色愠怒,下一秒就将酒杯狠狠地扔向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对丹羿宗而言,这简直是百年未有之奇耻大辱。可对于师尊和我而言,我们却是失去了一个亲胜骨血的家人!不,不是一个,是两个!”

        白羽也险些炸毛,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冷若冰霜地摇头:“不可能,你师弟不可能和邹翎双修。”

        绝对不可能。

        邹翎初次双修是跟他,他对他彼时的青涩畏惧、艰难承欢记忆尤深。

        沈净眸光沉沉地看向了地面的碎片:“是与不是,到现在,又能如何?此事已经过去了三百多年,即便其中有不寻常的疑惑之处,也找不回证据,还我师弟的清白与名誉。我师弟的尸身,是我师尊亲自收骨,由我亲自收殓,至于邹翎,我为我师兄挂丧时,他不曾出现,我送我师弟入土为安时,他也不曾出现。他那时在干什么呢?”

        沈净冷笑起来:“他在与他大师兄怀瑾交好,有意与怀瑾结姻缘!”

        白羽前面都只是皱着眉头听着,听到这句话时却不能再淡定了。

        怀瑾是什么人?是修真界千年来不曾有过的大叛徒!邹翎和逍遥宗因为与他的关系,这三百年来如履薄冰,如果邹翎再被扣上一个曾是怀瑾未婚之道侣的名号,他彻底不可翻身。

        再者邹翎怎么可能对怀瑾心生情愫?他对他有曾为同门的痛惜憾悔,但更多的根本是仇怒,所以他才会在百年前的人魔两族之战上,亲自手刃怀瑾。

        白羽刚想厉声反驳,沈净又冷静道:“但没过多久,怀瑾走火入魔投奔魔族反噬修真界,他们二人的姻缘也就无疾而终。”

        白羽极其烦躁:“你如此厌恶他,说的这些有何依据?”

        沈净神情平和,又略带同情地看向他:“归许,想来空口无凭,你不信也不足为奇。现在,我给你看一段往事,关于我为何对邹翎厌恶至极的往事根源。”

        沈净从他的乾坤袋里取出了一块见闻石,这类灵石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录下录像。

        那见闻石上微光一闪,放出了邹翎和沈净的画面。

        白羽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邹翎一身白衣,朝面前的沈净单膝跪下,言笑晏晏道:“沈师兄,救我一救,只要你肯与我结为道侣,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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