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起风了,凉爽的风从西窗袭进来,吹得帐幔簌簌作响。
顾春和赶紧关上窗子,想了又想,还是去门上问问比较放心。
然而二门、后门,乃至专管府里公务的回事处都打听了,都说没有接到河东来的书信。
回事处的管事说:“我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扣留府里主人的信件,许是那人根本就没来京城,白赚脚程钱,骗你父亲送到了。”
她只好回来。
走到半路,一阵燥热的大风携着尘砂刮过,给天空罩上一层浅黄的沙雾,便听急促的雨声由远及近,转眼豆大的雨点就泼了下来。
顾春和没有带伞,快跑几步躲进穿堂避雨,却是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有人路过。
轰隆隆的雷声中,雨点急急地砸在屋瓦上,冰雹似的咚咚响,一瞬间就把庭院淹没了,看样子雨势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她怕是有的等。
多站会儿她倒也不怕,就担心春燕萱草回院子看不见她人,再满世界找她去,这么大的雨呢!
正兀自倚着门框发愁,忽然看见从夹道出来七八个人,簇拥着谢景明向另一边走去。
“王爷!”顾春和喊他。
她的声音很快淹没在震天响的雷雨声中,莫说隔着一射之地的谢景明,就是她自己也听不大清自己的声音。
谢景明却停住了脚步。
“王爷?”国公爷蔡攸疑惑地看着他。
“好像有人叫我。”谢景明回身望去。
蔡攸笑道:“这么大的雨,一路走来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王爷听错了吧。”
此时天低云暗,暴雨哗哗地下着,天地间雾蒙蒙一片,除了雨声、雷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谢景明从许清手里接过伞,大踏步折返回去。
“王爷等等我诶!”许清夺过另一个小厮的伞,忙不迭跟着。
“穿堂好像有人,”韩栋顺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半天,讶然道,“是顾娘子?”
韩斌轻轻咳了声,警告似地盯了儿子一眼。
韩栋唰地涨红了脸,尴尬地看着脚下的雨地。
他仅仅和顾娘子见了一面,统共说了不到十句话,竟能老远认出她来,不得不引人多想。
蔡攸的视线飘过去,又若无其事飘回来,满面笑容,“酒菜已备好,表兄,贤侄,走走,尝尝我珍藏十年的梨花白。”
风过去了,只剩扯天扯地直直泻下的水网。
谢景明撑着油伞,穿过水气氤氲的雨雾,徐徐走近,伞面微斜,将顾春和笼在伞下。
顾春和轻轻笑起来,“你竟然听见了啊。”
谢景明也在笑:“一众人里面,你只看见了我,我又岂能听不到你的声音?”
雨落在青石板铺的路上,像滴进碧玉盘中,溅起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你肩膀都湿了。”顾春和把伞柄往他那边推推。
伞又挪了过来,“离我近些,这样谁也淋不着。”
顾春和看看两人中间不足三寸的距离,还要怎样近?
谢景明不动声色向她靠了一步,袍角挨着裙角,衣袖挨着衣袖,手指偷偷勾住她的手指。
白玉般晶莹的脸颊,倏然升起玫瑰色的红晕,将小巧的耳垂都染红了,她目光低垂,却没有甩开他的手。
谢景明的眼睛弯了。
“郎主!”许清噼里啪啦踩着水追上来,邀功似地举着把伞。
俩人打一把伞多挤,一人打一个多好,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又宽敞又便利。
谢景明笑容不改,眼神带刀,“嗯?”
许清一激灵,突然间福至心灵,“雨势太大,属下想着马厩地势低,积水倒灌就麻烦了,想去后头马厩看看。”
谢景明淡淡道:“让别人去就可以,你盯紧河东那边的消息,过去这么久,顾先生也该有消息了。”
“啊……是。”许清干巴巴应了声,啪嚓啪嚓踩着满地的水又走了。
行叭,赶紧给河东老曹飞鸽传书,绑也要把顾先生绑到京城来!
雨很大,路上没有旁人。
谢景明突然弯腰,伞降落半截,光线随之黯淡下来,小小的伞,似乎将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他揽住她的腰,轻轻贴在自己身上,飞快又温柔地亲了她一下。
雨点打在伞面上,咚咚地响。
心脏紧张地跳着,咚咚地响。
分明比这个更出格的事都有过,却还是羞得不敢看他。
顾春和低着头,用食指轻轻戳他的胸口,“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让人看见可怎么办。”
谢景明笑道:“我的王府下个月就能建好,你也不用再住后罩房了。”
顾春和斜睨他一眼,这话说的,她还能没命名分住进摄政王府不成?
游廊那头传来春燕的呼喊声。
“找你的人来了。”谢景明扶着她走上台阶。
“王爷,”顾春和回身看着他笑,眼睛亮晶晶的,“等我爹来了,我要给他介绍个人认识。”
谢景明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笑意从唇角荡漾开来,一瞬间眉梢眼角都是令人陶醉的春意了。
那笑容让春燕看直了眼。
回到屋子,春燕悄悄和萱草说:“我看见王爷笑了欸!”
萱草抱着一本拳谱看得正入迷,头也不抬,“大惊小怪,王爷经常笑。”
“不一样,王爷对别人笑和对姑娘笑不一样,我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一样。”春燕支着脑袋,“柴大姑娘搬走了,府里也没人再说联姻的事,你说……咱们姑娘会不会当王妃啊?”
萱草想到某个场景,笑而不语。
雨声沙沙,下了一夜方停。
转天后晌,后门的婆子传话,说是有位叫张泽兰的妇人找她。
顾春和很意外,自从那次遇袭,她们一直没见过面。
谢景明帮她打听到,张泽兰做了东宫的宫婢,虽没有名分,却是衣食无忧。
后来李夫人死了,也没人再难为她,听说她过得极为滋润,顾春和便渐渐打消了和她见面的念头。
好端端的,张泽兰怎么想起来找她说话?
思忖再三,顾春和还是请她进来了。
“你真是脾气大了,让我在门口好等,是不是不想见我?”
张泽兰面色红润,遍身罗绮穿金戴银,果然和谢景明说的一样,她在东宫的日子很不错。
顾春和笑道:“我和东宫有间隙,你来找我,不怕惹麻烦?”
“这话好没意思。”张泽兰一挥手,“你是怕太子借我的名义再摆你一道,才犹豫半天见不见,对吧?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我坑谁也不会坑你。”
被她戳破心思,顾春和讪讪笑了两声,“你急哄哄找我为着何事?”
张泽兰面色一肃,“你和顾伯父联系上没有?”
听她提及父亲,顾春和不由心头一紧,“暂时还没有,怎么了?”
“我前儿个服侍太子茶水,他和幕僚正在议事,我就偷听了一耳朵。”张泽兰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顾春和的耳朵说,“他们和北辽使臣私下谈好和谈条件了,要用你父亲的人头换北辽五百匹战马!”
顾春和惊得嘴唇发白,失声叫道:“他们怎么能下得了手?我父亲策反北辽部落的功劳,可是记在太子头上的!”
张泽兰眼中满是同情,“正因如此,北辽人才恨他恨得要死,一个人和五百匹马,太子当然选马啊。”
因大周和北辽交战不断,互市早停了几十年了,大周不缺普通的马,缺的是能上战场的马。
毕竟饲养、训练战马需要广阔的草场,大周境内多为耕地和山地,不具备这个条件,即便勉强训练出来,在战场上也不能和北辽的战马抗衡。
所以一直以来,大周的战马几乎都靠从西北邻国高价购买。
五百匹精良战马,委实诱人。
顾春和深深吸口气,强压下满腔的悲愤,起身道:“泽兰,谢谢你给我送信,事出紧急,我就不多留你了。”
张泽兰很是理解,“快想法子把顾伯父从河东捞出来吧,我是借着看望叔叔婶婶的由头才能出府,也得赶紧回去。”
她一走,顾春和马上就去了竹山。
火伞般的太阳冲地面张开大口,整个大地就像个大闷笼,略动一动就是一身的汗。
顾春和心下着急,也未打伞,等喘吁吁地走到临水阁,脸已被烤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了。
谁知谢景明不在!
顾春和急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求兰妈妈派人赶紧请他回来。
兰妈妈听了,二话不说,招手叫过一个小厮,“拿郎主的帖子去太医院,就说我心悸的老毛病犯了,疼得昏死过去,须得请张院判来瞧病。”
顾春和微怔。
兰妈妈拉着她坐下,缓缓道:“太医院肯定会知会郎主一声,我没有心悸的毛病,郎主一听就知道家里出了急事,肯定会回来的,请张院判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
顾春和怔楞片刻,慢慢醒过神来,“您是说,此事有诈?”
兰妈妈却不敢肯定,“河东情形如何我也不清楚,只是我想,那张娘子一身一体全系在太子身上,纵然和你情分再深,能比得过她自己的身家性命?你是当局者迷,关心则乱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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