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衣纵酒向南歌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张府后山。
山巅不算开阔,只有小小七丈方圆,周遭全是悬崖峭壁,崖边立着一棵弯弯扭扭的古松,古松下是一灰白石桌,奇果珍馐,错落有致。
镂空铜炉,香闻数里;
树荫下,端坐三人,彼此相顾无言。
这三人,
一人品茶,一人饮酒,一人享受着玉液琼浆。
饮酒者,是一面容清矍的少年,他身披鹤氅,金织玉领,手中提着酒罐,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眼睛眯成一条缝隙。
白衣纵酒,倚栏而饮,似有一桩心事。
“这老牛鼻子,还真是深藏不露。想不到这小小的广缘县,居然能请到舒宗主这等人物,秦某算是看走眼了……”
说话者,是一位头顶玄云冠,脚踏铜履的五旬道人,只见他魁梧轩昂,长须及胸,上半身披着漆黑甲胄,玉颈处更有一道星络符文,直延他健硕的胸膛。右肩戴凶戾猛虎臂甲,锃光瓦亮,刻印重重道篆。
此人乃秦家第二十八代家主,秦横。
他神色凶厉,声若奔雷,豪饮一杯玉液琼浆后,把嘴一抹,“过瘾!秦某好久没喝到这么对口的灵液了!这老牛鼻子,酿液还真他娘的有一套东西。”
被称为舒宗主的少年,名为“舒掠”;他目光从远处空蒙的山色敛回,眯眯着眼看向秦横,笑道:“秦家主说笑了,张老爷子德高望重,能请区区前来,已是晚辈的福气。
况且我对这真煞地脉,极感兴趣,说不得是我风信宗亲传弟子能用之物,我当然要亲自赶来。
不过,在下倒是没想到铁老您会出现在此。
早年间,听闻铁老前辈刚正不阿,风骨极高,怎么?此事连您也感兴趣?”
谈笑间,目光转去,看向那最后品茶的耋耄老者。
语藏机锋。
这位老者身着深黑道袍,是一位铁冠道师,就见他两鬓鹤银,三绺长髯,额间眼角皱纹深刻,饱经风霜。
真实年纪,已有二百八十之龄,算是在场之最。
闻言抬头,徐徐放下手中的茶杯,谦声道:“舒宗主抬举了,其实说来惭愧,老朽虽忝居青谭观宗主之位,但二十几年过去了,青谭观至今仍旧是个九流散宗。门下弟子仅二十余人追随老朽四处漂泊,居无定所,食不果腹,又何谈风骨之说?”
其后的弟子,一个个都有些沮丧。
想要开宗立派,必须得到道盟的认可。擅自开宗立派者,会被视作为【九流散宗】
即便得到道场,也不会让你稳座山河。
“老朽自知身份低微,这真煞之物,本也不敢有所奢求。还是张兄念及旧情,这才容得老朽有幸能与两位道友同桌共饮。”
这话一出,算是彻彻底底的放低姿态,连身后的弟子们都觉得面上无光。
只有其后一位黑衣剑修,横了众弟子一眼,众弟子这才不甘的垂下了头。
“铁老过谦了。”
舒掠晃了晃黝黑酒罐,笑意更浓了。
秦横却冷哼一声。
青谭观铁如真,早年间可是一介狂修,人称:“拼命道长”,在伏州之地素有名气,想不到自己开宗立派后,短短二十年间,居然会让岁月磨炼的这般低声下气。
哪里还有半点狂修的桀骜可言?
秦横冷声道:“寻煞一事,有秦某一人足以,何必找尔等前来助阵?这老牛鼻子端的瞧不起人!”
“秦家主,言之过甚。”铁如真平静道。
“张兄心思缜密,处事周全,既然叫来我们三人聚此,定然是经过多方盘算。”
“不过……”
“据说此行还有一人,好像是神渊派的新任宗主……”
那姓秦的五旬道人,听闻此事,顿时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捏碎了酒杯,引的另外两位投来不解的目光。
“来得好啊……”
东边一片巍峨楼宇,额匾上书“祭殿”二字,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此处既是祭殿,也是张家历代祖辈的宗祠。
宗祠拜祖,神龛内诸多先贤牌位,香案、蜡烛、三牲及供品,摆满了整个案台。
一个头挽道髻,面色红润的老者,神色恭敬的摆正了灵牌,既插上三根香烛,空中幽幽飘散白烟。
“愿列位先祖保佑我张家,这次雾岭之行,能一切顺利……”
拜了三拜,直起腰脊。
张道年神色复杂,既有担忧,亦有懊悔。他沉吟片刻,抬步走到一处陈旧书架,上置竹书玉简,金铜器皿,他只粗略地扫过一眼,目光直落在正上方的墙壁上。
那里,上拂古画,神蛇腾雾,幻彩千重。
张道年立在画前,目光巡伐良久,忽然举手朝前探去,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旋即指法一变,双掌大开,临空顺着画中泛黄的宣纸,划过染血的边角。
在一阵操控之下,画中神蛇,似有所感应,光华震颤连连,仿佛要活了一般。
就见它头部翻升而起,身躯猛地一拔,弓身立颈,扬首吐芯,奋力呕出一物,径直射入张道年右手掌心。
是一件古旧的钟型法器,只有巴掌大小。
张道年却如奉至宝,神情肃穆的用袖子擦拭了一番,感知四下无人,这才将法器收入储物袋内。
回过神来,看着列位先祖的排位,静默良久。
稍时一名捧香的管事侯在门外,微微躬身,轻声禀报:“家主,少主人回来了。”
“不过,邓公受了伤,恐怕此行无法如约前往……”
老者轻唔一声,不动声色的说道:“让他进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来者不是别人,却正是那抱鲲少年。
此刻见到祖父,少年脸上并无喜悦之色,反而心中有些怯惧,他浑身上下布满灰土,祖父向来不许他与人争斗,在辑身一个道礼后,感受到对方灼灼目光盯视过来,顿时面红耳赤,急急辩道:“祖父,我今日……”
“先拜见列位先祖。”
“啊,是。”少年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面朝宗祠,一脸恭敬,双手阖握,凝声道:“第十八代族孙张景游,拜见各位宗祖。愿列位先祖保佑我张氏一族代代平安,诸事顺利。”
张景游叩头祭拜,起身后手里捧着三炷香,高高举过头顶,拘身三拜之后,垫脚插入香炉。
张道年目光盯着他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见他做完一系列的祭拜礼仪,后者面色稍缓,徐徐道:“走吧,若在耽搁下去,那几位贵客,怕是要等急了。”
老者说罢转身而去,双袖负后,大步流星。
张景游本想开口诉说自己的委屈,见祖父待他如此冷漠,眼泪顿时在框中悠悠打转。他目光转去,盯着角落的两个蒙尘的灵牌。
那是他爹、娘的排位。
在东南角最安静的角落里静置。
他不住伸手,摸了摸二人的牌位,用袖子擦了擦脸,嘴角却绽出一丝笑容:“爹,娘,景游最近一直在苦练功法,可是我很笨,怎么样都学不会祖传的秘术。今日遇见了照妄门的弟子,我却只能逃跑,连半招也施不出来。”
“我觉得我自己好没用……”张景游说道这里,却没有太多沮丧,反而有些释然,吸了口气,接续说道:
“不过……多亏那两位仙长!我才能再见到爹娘。”
说话间,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人寡淡的脸庞,还有那双眼睛。
那是强者的眼神!
不惧照妄门的弟子,不惧杀人夺命的利斧,不惧世间任何宵小!
那个男人!神渊派,第九代宗主!
宁观。
不知何时能再次遇见。
“还不过来?”听到远处张道年的呼唤,景游微微一叹,心中纵有万般不舍,还是转过身,大步而去。
此刻,后山。
三人语藏机锋,张道年、张景游爷孙二人相继而至,众人见状纷纷起身行礼。
几人皆是老相识,张道年先是与众人互相客套了一番,待宾主入座后,大袖一挥,介绍道:
“这是我的孙儿张景游,今年九岁。”
众人闻言一片夸奖,但明眼人一看就知此子不过四品道脉,修为也才三层的样子,面子上过得去,但心中多少却有些不屑。
舒掠却在暗中盯着景游半响,目光凝动,待众人阿臾之言说罢,忽然道:“惊闻秀阳街尾发生争斗,重伤不少人。”他矮下了身子,左手搭在张景游的肩膀,笑眯眯的问道:“景游小友,没伤到你吧?”
张景游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不敢与之对视,只摇了摇头,垂首不言。
“竟有此事?”
此言一出,众人无一不惊,无一不讶。
秀阳街乃是张家的地盘,谁人敢当街出手,活得不耐烦了?
众人只是吃惊,张道年却心生骇然,他深深地看了后者一眼,轻抚颌须,微微一笑,不以为忤:“舒宗主果然耳通八方,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公子。”
“不过对我张家来说,都是小事。有劳诸位费心了。”
他没注意此话说完,张景游却暗暗攥起拳头。
舒掠轻哦了一声,缓缓喝了一口酒,又道:“不过事情虽小,但关乎甚大。照妄门的弟子当街抓人,胆大妄为,甚至不顾贵府颜面,公开得罪你张氏子弟。冒了如此大的风险,不知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言语之间,咄咄逼人。
众人心思剔透,颇有思虑,目光也一并看了过来。
张道年浑然不觉,只是付之一笑。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铁如真毕竟是多年挚友,珍馐往众人面前一推,打手势请众人品尝,解围道:“这些年,老朽也与照妄门打过不少交道;此派亦正亦邪,没有太多规矩,一言不合便行杀伐之事。广缘县,除了葛仙师和公输县主之外,无人敢轻拂其意。”
“道年兄,你家大业大,日后可要多多注意才是。”
“多谢提点。”
秦横抓着一把干果,塞入口中,大肆咀嚼,“照你这么说,这公输伟的死,跟照妄一门也脱不了干系。”
“得利者,确有嫌疑……”舒掠话锋一顿,别有深意的扫了张道年一眼,笑容立消:“但行凶者,未必就是他。”
话声刚落,一小厮火速来禀:“家主,门外有两位仙长求见,其中一位自称是神渊派第九代宗主。”
“那人,还呈上一物,要请家主亲自过目。”
张道年一捋长须,信手接过。
入手是一枚样式古制的令牌。
令牌正纹夔牛,侧刻金火云边,上缀“宗主谕令”四字小篆,背面则是一幅碧波浩渺的“云海观澜图”。
张道年看得真切,心头蓦地一跳,“快快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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