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舅丈深意
完颜雍轻抚着她的乌发,与她对视时,那灼灼温暖的目光,竟如星火一般,能将这静谧的夜照亮。
阵阵夏虫声,自远处传来,夜也渐变得深沉起来。
这时,一旁静坐的乌林答晖,将目光从允恭的身上落到完颜雍那双手,晖见其姿态,略有不悦,暗自呢喃:“一个妾室,大王还将她当了宝了!”
铭璇闻此,便轻拍他膝,压低声音道:“害,哥哥,你说什么呢!这是舅公的女儿,她与寻常妾妃不同。”
晖撇嘴不饶:“我知道她是谁,乌古论兮瑶的女儿嘛!她母亲那时差点便成你嫂子了?”
此番语言引起了铭璇的注意,她对李石这个继妻的往事亦是闻所未闻,便怀着些疑虑,再探其左右无人问:“乌古论兮瑶?是舅母的名字吗?我只知她姓乌古论,不知其名!”
“怎么,舅母还与哥哥有段故事吗?”
“对,我记得清楚,她母亲便叫乌古论兮瑶。”
晖押了一口茶,再将声音压低道:“你那时小,你不知道,我与她母亲是同岁,都是收国二年生的,那时爹爹为我择媳,便看中了她母亲,本想找乌古论老将军说的,但那时不知什么原因老将军一口拒绝了,后来便听得她母亲嫁给了李石做二娘子。”
“说起来也是奇怪的,乌古论家这般显赫,怎么会让女儿嫁给一个小将士做妾,还是妾,竟是想也想不通。不过,我后来四处巡检各地了,便不知道后事了,倒听说,先昏王破例将她母亲扶正了,还封了诰。”
“这事儿,爹爹都不曾讲过!”铭璇道。
“你小时那般腼腆羞怯,爹爹怎么会给你讲,但二姊姊知道这事,二姊姊是她母亲的闺中密友。”
铭璇不再追问下去,望着清雅的面相,再时不时望了望李石的面相,脑海中若有所思。
“倒瞧着,她母亲做了妾,她也连着做妾,倒是骨子里的妾命,但她便没有这般被扶正的好运了!”
晖再补上一句,铭璇见此,打住了他的话语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这时,静听着两人谈话的允恭自晖的膝上滑下来,小跑到清雅面前麻溜的坐在她的膝上,毫无一丝羞涩。
她见此,拍了拍正在与张家兄弟闲聊的完颜雍:“大王,瞧瞧你儿子,如今都这般麻利了,长的这样大了,也不害臊,竟天天椅子也不坐,倒将我的两只细腿儿当椅子了!”再抱怨一句——“这般重,竟要比你爹爹还壮实,我都抱不动了!”
那允恭,理直气壮的冲她问:“你是不是我小嬢嬢,是嬢嬢为何不抱我?”
“咦咦咦咦,还有理了!小嬢嬢抱了你三年了,如今你该坐椅子了!”是来自父亲的一番爱抚。
清雅看他如此憨态可爱,只是略带玩笑的上手揪着他的脸蛋,可乌林答晖见此,两三步上前,将允恭拉走,似怒而又有些不屑一顾道:“三郎过来!别扰了李娘子。”
“舅公,我要坐小嬢嬢身上!”
晖继而讥讽道:“哪个先生教你的,真是说胡话了,哪里有嫡子嫡女唤妾室为‘嬢’的,往后可不能这样叫,失了分寸了!”
铭璇愕然将他拉到一旁:“哥哥,你别说了!”
便这一言,在一旁的奎可怒而要起,被李石一手按了下去,完颜雍闻此,抬头轻望两人,再低头沉默,小瞥着清雅那双低垂的眉眼。
浅浅的青黛晕在眼眶,低眉时,那如朗月的眸子暗沉了下去,手中的绢子被攥了许久。良久,完颜雍轻勾了勾她的脸颊道:“大许是前面的菜肴准备好了,今夜有你最喜欢吃的假鼋鱼和白肉胡饼,记得多吃些。
说完,完颜雍若无其事的招了众人前去花庭间的流觞曲水桌前入席,并特意将清雅拉到身边坐,铭璇坐在他另一侧。
正是夏夜漫长,幕色如醉,一大家户人围桌而坐,品赏美食,一旁直立的杖灯,在清风徐来的刹那,左右摇烛,逐于菡萏初立的小塘边映射点点光粼——只听奴仆暗叹,无法言表的夏夜之美。
完颜雍喝到兴头上,说话便是扯东扯西,自天上到地上,倒是一场酒宴,将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尽了。
一会儿说,他最喜欢的便是妻子的贤良淑德,众人便征了许久,谁知他又来了个回折,将身旁清雅的手挽住,说他最喜欢的是娘子的百折不回,坚韧不拔,就在香翎撅着嘴时,他又说,自个最喜欢翎儿的娇丽和璃儿的温婉,弄的大家伙云里雾里的。
只瞧着他左手拿一白瓷酒坛,右手指着几人道:“她们这四人,都是我的心头肉,心头肉……,给我生儿育女,给我一个家,如今,大舅兄、小舅、岳丈都在这儿,孤王说了,定不负她四人,定要为了她四人,将这个家撑起来,不论多艰难,多辛苦。”
他说着说着,又令清雅为他斟酒,一杯下肚,面红耳热。不知怎的,他爬在桌子上迷糊的哭了起来,倒像个孩子一般,将头埋在环臂里抽泣。
铭璇欲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叫清雅一手拦下,又对祗候人道:“来人,备下醒酒茶来,准备好盂盆和手帕。”
“是!”祗候人答到。
“大王,您若不适便先休息一番吧!咱们改日再聚!”仆散忠义问候。
清雅默然,只听铭璇回一句:“不碍事,大王一会儿便好了!”
果不其然,完颜雍一会便将情绪缓了过来,抹了一把辛酸泪,滔滔不绝念着些什么:“这日子真是过的如履薄冰,遥想,我自亶兄当政以来,便一直过着隐逸日子,如今都快二十年了!”他悄然抹掉泪珠,而靠其交椅阔坐,仰望星空,水泠的泪目在月光下,十分显眼。
“自十三岁在朝为官以来,我不敢抬头一寸,不敢多说一句话,唯恐惹的君王不悦,让国府遭受灭顶之灾。”
“起初,便只有我和姐姐两人,后来,”他哽咽不能语时,清雅便递了一杯醒酒茶来,他喝下再道:“后来……渐有了国妃、娘子和几个可爱的孩子,我便想着,即便是我受了那千刀万剐的痛苦,我也要让我的妻儿老小安然无恙,我便是夹着尾巴做人,我也愿意。”
“爹爹!呜呜……呜,”一旁的浥绡忽而哭了起来,完颜雍便将她搂入了怀中。
见着浥绡哭了,一旁的浥龄也忍不住泪水哗哗长流。
“浥龄,来!”
完颜雍将她也搂在了怀里,伸手抹了抹她眼角的泪珠,酒酣耳热之际,道一句:“此女,……嗯,此女,乃王弟吾里朴之次女,幼年多厄运,前些年才过继我膝下,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孤王待她犹如亲女。”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明白,这其中,乌林答晖左思右想探其众人脸色,冷不丁的说一句——“大王,也不是一直要这样下去的,若想保太平,法子多了去了!”
一语而落,一片哑然,唯听了台前曲水哗哗,不闻人言,铭璇静而招手打发了左右祗候人。
待祗候人走远,李石才敢发言对曰:“比如说,谋反?”
这语罢,张玄征则打了个寒颤,再转头望其左右道:“李贤弟,你……你,这话便莫要乱讲!陛下若派了什么细作,今在此众人便全完了。”
晖蔑视而笑:“有什么可怕的,祗候人都下去了,咱们在坐的都是一家人,难道还会有人背叛大王不成?”
玄征哑然,李石再接:“乌林答将军所言极是,老夫亦是如此想法,若不满当下,何不试着改变,”顿首再道:“大王,久典外事,明祸乱之故,知吏治之得失,即便是坐拥天下,又何妨?”
仆散忠义义正言辞道:“但如今,兵权都在皇帝手中,如何对抗中央?以这留守军千百人,以对中央几十万,不是以卵击石?”
接着又曰:“但,言道,成大事,必集天时地利人和,若是成伟业,也不是不可能,只待一个机会而已!”
完颜雍对曰:“机会,也不是没有,但要寻到良机,”他连连大口喝了好几盏醒酒汤才见效,从晕乎中渐醒又曰:“孤王看到这般骄奢淫逸之风卷入朝堂,又有宗室子弟被诛灭,老百姓被剥肤椎髓,此番种种,犹如孤王亲受此苦,痛不欲生。”
李石真当是心眼比针眼都尖,细洞察几人跃跃欲试的神情,惬意的扶着身子以指甲敲打着桌面道:“大王,天时地利不可控,机遇亦是偶然,唯有人和能左右,大王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要蓄积势力。”
他说着,便将声音压的再低,往中间一撑道:“大王仁慈宽厚,贤亲王的美名早就传遍了,说个不好听的,武将粗鲁的话,若不是瞧着完颜亮手上还有几个拍马屁买乖的兵卒,渤海大族和女真几部便要将他拉下来,拥你为帝。”
“真是三纲绝伦,深习汉文化又不躯从其道义,翦杀忠良,将姊妹姑嫂都拉上了龙床,什么狗屁政治,若不是他非将我安排着护役新城,我便是回了辽阳养老也不啃这根烂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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