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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脉脉此情谁诉


完颜雍那日回了国府中,便独自一人来了晖琬苑,自后门而出,唯有两小墩子一小桌放置在台上,他却步而坐,撑着身上的官袍望着满园芳菲,听了一声前庭花落,回望屋内,已是人走烟消,空厅冷寂,静的无一丝杂音。

灼灼花簇,娇艳欲滴,他便这样望着满枝花束,眼中不断有泪翻涌。

“来人!”他唤了一句,便有祗候人进来躬身答到。

“把孤王的杜康拿来!”

“回大王,自上次大王喝过闷酒之后,国妃娘娘便将酒库锁了起来!”

“那便去街市上买!”他说。

祗候人听了连忙躬身退去,走至廊上,便碰了铭璇亲自携了袖殷端了酒来,她打发了祗候人下去,独自一人接下青瓷酒走进,一进来只觉一阵寒气逼人。她轻置下酒于案上,抚着身子在他对案坐下,拿起青瓷杯为他斟酒,再双手奉上。

“大王,您的杜康!”

“璇儿来了!”他未曾看她,只盯着花叶,接下了那盏酒。

“璇儿!”他唤她。

她亦摆头过来:“妾知道大王要说什么,大王没错!”

他原是刚想问她这个问题,却没想到她是这般懂自个,他听了她的话,轻摇过头来看她。

“咱们都没错,情字写来,千古人杰,天地神魔皆陷于此,何谈你我凡人?只是这情,古来难全,但细想来,与爱之人一定要结为夫妻吗?可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她说着这话,愈加引发了他的思考。

“大王,你与清雅都是放不下执念之人,她放不下岐王,你放不下她,两两生恨,最终会到不可不可相见的地步!”

她轻身至花前,别一枝海棠在手道:“我以前也觉得清雅是必然要嫁给大王的,但后来,我从她身上看到了那份属于女子的倔强。”

“才明白她,是想为自个活,不想被摆布。”

他望着她,抿了一浊酒在口,哽咽将它吞咽再抬头望了天空:“不说她了,她早已将自个私许了岐王,这桩婚事已然无意义了!”

铭璇听出了点什么,便再道:“清雅不会的,她是个大家闺秀,怎会糊涂到如此地步。”

“我今日亲自瞧见的,两人在城南原野上……,私会,”他说着说着便又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望着满园红蓓出神。

“此后,孤王再不会如此掏心窝子的待她了,再不会了!”

铭璇听了也再未去驳个什么,她亦是知道他心底的难受,便进了屋里去,自妆台上拿了木梳子来,站于他身后为他重梳乌鬓。梳一扫,乌发连齐,在掌中扭成环时,她忽见那点点的白发盘绕指间,那一瞬她心中思绪万千,俯下身子环住了他脖子在他颌角落下了一吻。

“大王,我还在,我还在你的身边。”

他略听得她的贴耳呢喃,便拉了她置于肩上的一双酥手。此时凉风起,满园春色已晚,两人便相拥相依,粉花曳下,似是共了白头。

此后一连数几日,完颜雍都未再踏足李家半步,李家也收到了他意想将婚期推迟的消息,一时间,她不必去忍痛拖延时间,也不必每日愁容满面,过着轻松自在的日子,时不时带着翠荷与惜意去瓦肆看杂耍,或与两人一同策马,雨时还一起品茶论道,去戏楼看场《莺莺传》,欢笑有余,携一片微露入睡,她仿佛这十几年都未曾这样快活过。

而完颜雍亦忙着兵部的事,早出晚归,一回了便就与妻子一同用晚膳,再一同下下棋,逛逛园子,晚上共榻共衾,未曾在其他两位娘子处留宿。

待一日,夜入二更了,还未见着他回来,铭璇便身着了亵衣扶着肚子站于门槛焦急的望着庭外,手中转着檀香手珠口中不停的说些祈祷的话,回头瞧了那盏炉上香,已燃尽。

再待时,她索性将披风围上走入了院,倚在府门等候他归来,站在风头上望着这四处的灯火,每刻都想象着他王驾归来。

“娘娘,您有着身子,便回了屋里等吧!”袖殷给她再披了一方毯子。

“不,我不回,这么晚了大王还没回,我担心,派了祗候人去了兵部邸吗?”

“去了,去了一炷香的功夫了!可是还未见着回来。”

说着,她便愈加有种不好的预感,独站在府外一个时辰,看遍了马车辕过,却一个都不是她的郎君。

只到远处忽有微光浮现,她又满怀了期待,望着一连串的微光渐近她便道:“是大王的马驾,是他回来了!”

直到那马驾近了,她才敢确认,这便是郎君回来了,她迈步上前,他疲惫的身姿自车中而出,那一刻,她似要哭出来了。

“怎让娘娘站到这风口上?”他下车问着。

“娘娘见大王还没回便担心了起来,”

“进屋再说,外头风大!”

他见她扶着沉重的身子吃力的往上走,便索性走过来将她横抱起来了:“娘子辛苦!”

他便这样一直抱了她入了笒霖苑,再将她放于床榻之上,静在她身边坐下。

“大王,您今儿个为何回来这样晚?”

于昏烛下,他暗自垂着头,那片金黄璀色投入他深沉的眼底,再扬起,愁绪已燃挥之不去。

“今日在朝堂上,陛下亲手斩杀了几位臣子,我便站于原地,血都溅了一身!下朝后,他又将几位宗室兄弟叫了过去,陪他喝酒赏月,我这一天心都是悬着的,忐忑不安。”

他说着,便捶捶自己的腰部,再将长官袍下的乌皮靴脱下,袖殷立马便端了银盆来让他洁手,又有了小侍女来端了木盆服侍他泡脚。

“孤王自个来,你们下去吧!”他挥挥手,众人退下。

“如今,孤王愈是惶恐,当初太祖太宗膝下子孙近百人,如今便只剩了不到十人,病的病死,战的战死,还有的便是被诛被斩,若是有一天,火烧到了国府该如何!”

他望着烛台上的点点蜡痕被融化继而化作青烟,长叹息一声:“这日子过的如履薄冰,没个过头!”

说罢他便拿了巾帕擦了脚,又把它丢在矮案子上,盘腿而坐于床榻上,对视着妻子。

“大王,咱们好好思考,好好想了法子来!”她拉了他的手,放在自个的肚儿上。

“为了允恭和允中,为了浥绡,还有妾这肚儿中的小王子,咱们撑下去,想办法走下去!”

一时间,想起朝堂上的诡谲云涌,再看了这满堂的妻儿老小,他亦是被压的喘不过气来,靠在床栏边撑着额头。

“大王,如今,要寻一个让皇帝开心的法子才是。”

她这句话点醒了完颜雍,他抬首若有所思:“璇儿可有什么法子?”

“献宝!”

“我大金建国百年,虽已入主中原,却终究是骨子里的潇洒粗豪,但陛下他不一样,他自小拜汉官为师,是个极度崇尚汉文化的君主,爱些细腻的东西,什么金石玉器,那都是他的偏爱,咱们不防再次献宝,投其所好!”铭璇坚定着瞧着丈夫,将他手儿拉的紧。

他左右思量,如今这王府哪里还有什么宝物呀  !为了能在朝廷不受皇帝排挤,这稀奇古怪的玩意全数奉上了,他仰屋窃叹这日子真难。

“阿翁伐宋,得过一宋国君主的爱物,一条白玉带,那玉带色泽润亮,花纹细腻……”

他听了,立马扭头不答应:“不可,这白玉带乃父王留下的传家宝,珍贵无比,怎能如此轻易便献给皇帝呢!”

“郎君!这条白玉带不是王府应该有的东西,留下也是祸害,倒不如将把它献给天子,暂时让皇帝放下对你的猜忌,”她说着,他听着却还是不舍这稀世之宝。

“若是人都不在了,那要这稀世之宝有何用?大王,您说呢!”她扶着他的肩膀,轻捧着他的脸颊,酥手轻指落于他眉间。

“好罢!你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我明个,便寻了时间入宫觐见圣上,”他难为情的答着,再瞧了妻子的眼,便点点头。

“为了国府安泰,这身外之物舍一时也无妨!宋国末君,一度沉湎于享乐,爱些金石稀玩,如今我朝天子亦是如此。”

她放下手指,拉着他的双手道:“郎君,君主如此为政,四方百姓亦是困苦不堪,您可想过,救民于水火之中?”

他望着她那端正的眉眼,正如清风明月般皎洁,一时间也明白她这话中的意思。

“孤王明白你的意思,我久典外事多年自知这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亦是想取而代之但……”他欲言又止。

“但陛下乃是太祖嫡孙,我是庶孙,我若如此,一来朝臣必会反对,二来,我如今也寻不出好法子来。”

“大王爱民如子,久典外事,知吏治之得失,这样仁慈宽厚的人儿,才真是君主的样子!阿家曾道‘大王胸间有若北斗星痣,面颊骨骼紧实端正,身姿伟岸高大,性情沉静明达,一派明君风范’。”

他听了她这样娇羞的言语,忽而将她拉住,她便伏下身子去亲昵的将面颊置于他的膝上道:“大王,妾希望有那么一日,大王您能以仁易暴,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那一日,咱们也无需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便带着几个孩儿一起常去咱们幼时玩耍的河边。”

“你弹琵琶我起舞,孩儿便在一旁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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