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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归璨


冬日里夜晚漫长,七殇自己一个人缩在软榻的角落里,数着星星等日出——然而白雪晃眼,浓云厚重,白昼与黑夜并无分别。

        她手中捏着精致的苏绣荷包,在雪地开始变得刺眼的时刻套上道袍,提着长剑,顺着雪上的一行足迹迅速飘走。

        周凌办事还算靠谱,一脚踩下去刚好能把雪踏平,还顺带着翻出一点泥土。他脚下极有分寸,一串足印恰好能给人指路,又不会显得刻意。

        七殇看了眼伶仃的脚印,深吸一口气,展开轻功朝城北掠去。她这具身体的内力难知深浅,不好控制,不能踏雪无痕,她也只能拣着树杈屋檐不停纵跃,以求不要牵扯到柳云柯。

        欣漓近水多树,饶是如此,等七殇行到街口也觉疲惫,只得找个粗大的树枝倚靠,定睛查看一下周遭——周凌的脚印到这就完全消失了。

        这街道宽敞,以青石铺就,石板被磨得发亮,两侧高楼林立,具是雕扇画栋,朱门青瓦,自有一番气派。但里面飘出来的,尽是脂粉香气。朱楼之后还站着些歪歪扭扭的白墙,顶着几片寒酸潦草的瓦片,有的墙皮早已剥落,露出斑驳的土坯颜色。

        百花街,七殇这么想着,两条细眉顿时蹙成一团。

        人牙子来这里卖女人;嫖客来这里寻美姬;穷光蛋来这里买媳妇;管事婆子来这里找丫头。

        数以千计的姑娘婆娘在这条街上被买卖,被租赁,牲口一样,物件一样。人们喜欢女人的漂亮脸蛋,就拿金钱来兑换;在这里做最肮脏的生意,却用“百花”来遮掩这条街上的罪恶。

        柳云柯受不了这么重的香气,往周凌身后挪了两步,折扇半开,眯着眼道:“那么多笼子,她怎么找得到?”

        “先试试,又不吃亏。”

        周凌坐在成衣店的窗格旁,伸手拉上木闩。

        这会天色尚早,街上还没热闹起来,只有青楼的姑娘们早起画眉。

        七殇不觉有异,只是揉揉鼻子,回想着原著里对归璨堂的描写,小心翼翼地溜下树。可惜,作者只是捎带地提了一笔。

        “繁华的背后藏着龌蹉,就像百花街最红的姑娘背后正在修葺的,就是归璨堂主舵。”原书如是说。刺客和青楼总是密不可分,这好像是许多小说的共识。

        至于最红的姑娘——好像是香梨苑的鸳歌。

        她一念甫毕,立即朝南蹿到街口,一眼认出香梨苑,又拔身转到背后,绕过两间白房,一脚踹开最西边的门。

        锈蚀的门栓被内力一激,干脆利落地断作两半。

        大门敞开的瞬间刮走半尺厚的积雪,露出两块扇形的青石板。

        木石摩擦的声音沉闷难听。鸳歌朝西南面吐了口白烟,笑道:“若想人不知,除非自莫为啊,你说是么?”

        屋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把精致的琵琶躺在琴案上。

        但七殇站在门口不敢动。

        说实话,这地方有点诡异,确切地说,是过分的安静。

        现在虽然不是“做生意”的时辰,但街道上也绝不安静。打水声,胭脂盒开合的声音,姑娘们的说笑声,上下楼梯的笃笃声……

        然而,归璨堂的这扇门一开,四下里只剩一片寂静。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七殇沉下眉头,握剑的掌心慢慢沁出一层薄汗。

        她胆子确实不大,出道七年连一部惊悚题材的影视作品都没敢接。

        偏偏雪还来得及时,乘着微风尽往她后颈脖子钻,冷冰冰的怪吓人。空洞的风闯进深邃的厅堂,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咽。

        气氛烘托到位了,还是没什么动静。七殇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大悲咒》,壮着胆子把后脖子上的雪水抹去,勉强镇定下来——在查清公孙雩的死因之前,她对于主角团来说还很有价值,柳云柯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小道姑的靴子把雪片踩得吱吱作响,长剑刷的一声亮在半空。七殇随手挽了个剑花,朗声道:“大名鼎鼎的南雁帮,原来却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

        她说话中气十足,声音在方圆十丈来回碰撞,响彻巷道。

        周凌嗤笑一声,道:“原先没怎样,眼下连我都要开始怀疑了。”

        “照着从前苏家谨小慎微的作风,她属实奇怪过头了。”柳云柯合上折扇,挑眉道,“不过,她既然敢替你我去,自然也不会临阵倒戈。等事结了再问问罢。”

        “她那套虎啸龙吟要的是童子功,且内劲霸道,稍有不慎便会爆体而亡。这可有些耐人寻味了。”

        柳云柯当即会意,也只能抿唇摇头:“苏大人岂敢。”

        而另一边,七殇一嗓子喊开了半条街的窗户,看热闹的人仿佛地底钻出来一般立马堵在了门口。

        这么多人看着,七殇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习惯性地伸手摸了下面具的边角。

        就在指尖触到凸起的瞬间,只听“呜”的一声,一只枪头朝她侧脸射来。

        这暗器来得离奇,虽然大件,但声音极轻,只是夹着几下微弱的叮当声,若非耳力超群,根本听不明白。

        周围看热闹的吓了一跳,叽叽喳喳地叫着散开。有几个胆子大的,不甘心走开,就扒着墙沿偷偷往里瞟。

        七殇听准方位,却不吃惊,举剑格开,立即翻身转向,又弹开另一只枪头。铁器相撞的刹那,激起一阵镪啷啷的响动——□□。只是这副□□的铁链特意加长过,令出手之人的躲藏之处更加难以预料。

        狡猾,七殇轻啐一口,立即换剑入鞘。

        等众人议论的吱呀声消失了,又是“呜”的一声,枪头再次射出。七殇忙错开脚步,辨清方向,一把拉住铁链,脚下使一个千斤坠,势要将另一边连人一齐扯下来。

        岂料铁链落下的同时,檐角上立即飘下几个劲装结束的长条汉子,四方各一,立马组成剑阵,把她围在中心。

        想来这四人龟息功当时十分厉害了,以七殇耳力之强,事先竟无察觉。

        。

        南雁帮的剑阵绵密阴狠,七殇早有耳闻,只得暗暗叫苦,手上却不敢松懈,左手操鞘,右手持剑,勉强舞成长短剑,使开“千里江山”,指东打西,伺机寻找破绽。

        四个人的剑阵,两人专攻,两人专守,配合默契,瞧来坚不可摧,然而只要其中一人倒下,剑阵立散。

        七殇是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自然不懂其中道理,但这具身体仿佛有肌肉记忆,总能逮着四个人配合的空挡进击。

        就中有个稍显瘦弱的汉子,一对漾丽的桃花眼躲在黑色方巾下闪着精光。

        若是换了平日,七殇那么善于察言观色,自不会放过这个细节。但她眼下以一敌四,还越打越顺手,正沉浸在一种怪异的思潮里,怎么可能调出多余的精力来想这个。

        这件事细细想来确实有些蹊跷,苏霂的身体是排斥这个灵魂的,连武功都不愿意分享给她,这也就导致她一直不清楚苏霂的内力到底有多深。但现在她能准确地感受到,身体里的真气纯粹浑厚,直追柳云柯,举手投足轻若飞羽。

        也就是说,苏霂不可能是在七八岁的时候才开始习武的。她的启蒙恩师也绝对不会是木石道人。

        七殇越想越怕,手里的剑却越来越快,叮叮当当的响声连成一串,围观的人根本听不出来是一声长鸣还是数以百计的短击。

        小道姑手里的的剑快到看不清残影,优劣之势立即颠倒,四个劲装汉子被一柄长剑如耍猴一般绕得团团转。头晕眼花之际少不得擦碰——谁踩了谁的脚,谁又捅了谁的腰,总之,自乱阵脚,不成气候。

        七殇逐渐掌握了主动权,一一抹了四人的脖子,血溅了一地,把看热闹的姑娘们吓得尖叫着逃走,半条街的窗户瞬间紧闭。

        一回生二回熟,七殇有了经验,将长剑上沾染的鲜血在臂弯里抹去,一脚踹开木门,冷笑道:“客人已到堂前,帮主还不亲自来迎么?”

        “我记得你,”妖媚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换我是你,就乖乖地藏起来,做什么上赶着找死呢?”

        卿雨梦把玩着手中的子母剑,半倚在门框上,一对狐狸眼里爬着几缕血丝。

        七殇一听,心里警铃大震,只得装着镇静,悠悠地道:“生死不过一条命,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赵云焉呢?偌大个归璨堂,不会只有这四个小喽啰罢。”

        卿雨梦愣了一下,随即回神,收起子母剑,笑道:“赵云焉已死,此处再无什么归璨堂。说来还要多谢小仙姑替本座清理门户了。”

        死了?清理门户?

        七!殇吓得瞳孔地震,忙附身去翻查地上的尸体。卿雨梦看她一脸慌张,倒也十分得意,摸着发髻上的珠花,只是冷笑,踮着脚尖就走远了。

        七殇一双手上占满了血腥,将四个人脸上罩的黑布一一扯下,却在四张及其普通的方脸中间看见一副水乡美人的脸孔。

        鹅蛋脸,桃花眼,柳叶眉,生得小巧可爱——是了,赵云焉就是丘和人。

        七殇小心翼翼地把这颗脑袋枕在臂弯里,一时间手足无措。

        赵云焉死了,周凌为了自己的宝贝徒弟,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这回算是弄巧成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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