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接风
而在公府西侧的三条街之外,玉沙站在院子门口,接过小吏手中的请柬,满脸疑惑:“这是作何?”
那小吏笑道:“孙大人设下宴席,恭请柳大人到府中一叙。”
玉沙摩挲着请柬,感觉出这里有两张一模一样的,心里渐渐地生出一种怀疑。
柳云柯刚到欣漓,这宅子连来都没来过,孙赤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除非,刘悯是孙赤的人。
她眼神锋利,把那小吏吓得笑都僵在脸上,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手心里都沁出一层冷汗来。
正僵持间,只听不远处有人道:“既是孙大人的宴席,怎能不去?”
那声音清灵悦耳,不疾不徐地传来。
玉沙寻声看去,只见柳云柯与周凌并肩站在不远处。七殇走在后面,被两人遮了个严严实实,连个头顶都看不见。
那小吏耳听玉沙口称“公子”,看了看周柳二人,愣是没认出来那个才是通判大人,心里暗暗叫苦,只得含含糊糊地行了个礼,道:“那就恭候柳大人了。”
他说完见柳云柯点头,心知这位才是柳大人,忙行礼作别,迅速逃开,百忙之中还不忘粗粗地看了眼周凌。
后者不甘示弱,狠狠地一眼瞪回去,害得他连打三个喷嚏,一路道着歉走了。
柳云柯不去理他,伸手从玉沙手上拿过请柬,道:“进去说,隔墙有耳。”
四人说着入了花厅,里面早已摆下饭菜。
冬日无花,但到处覆雪,皑皑一片,也别有一番乐趣。
柳云柯坐了上座,把两张请柬放在桌角上,笑道:“孙大人还真是神通广大,我才到欣漓,他就能找着我的落脚之处。”
“公子,此次怕是鸿门宴,您真要去么?”玉沙替三人上了茶,恭恭敬敬地道。
“鸿门宴……”柳云柯神色不改,夹了一只虾仁,接着道:“非去不可了。”
七殇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我还以为你做事能比周……公子靠谱些,原来是一样的毛毛躁躁。“
她说完只管自己安安静静地动筷,不去管那三道稀奇古怪的目光。
周凌第一个跳起来,叫道:“什么叫比我靠谱,我不靠谱么!还有,什么叫……”
“你自己心知肚明。”七殇白他一眼,口中虚做一个口型,说着“千里孤雁”。
周凌哑巴吃黄连,只得认了,一屁股坐回椅面,还在气呼呼嘀咕:“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行了,”柳云柯拿他们两个没办法,捏住眉心道,“两张请柬,我去了,还有谁?”
玉沙是不能了,今日那官差必是孙团练的人,见了玉沙,只会觉得她是侍婢;而七殇本可以扮作他妹妹,但苏霂已死,她再不能露面。
于是三道目光同时看准了周凌。
“行,我去就我去。”
————
申时,孙赤在自家暖阁里设下宴席。
“你今日请他来,可不许翻脸,听见没?”孙夫人看着小鬟摆好碗筷,忍不住叮嘱。
孙夫人,闺名叫苏曼,字毓婷,出身书香门第,是实打实的大家闺秀,却跟着孙赤从洛都一路被贬到登州。
“毓婷这是何意,既然到了登州,便是我的客人了。”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孙夫人说着倒吸一口凉气,“你就不明白自己当年为何被贬么?”
“嘘,当心人多口杂。”孙赤忙抓紧妻子的手,指了指天。
这事再明显不过了,苏家灭门,中立党少了支柱,势必会被吞没。
为了平衡朝堂上的势力,灵帝只能卸掉沈党和百里汇一党的臂膀。于是霍千城与孙赤一同被贬。
苏曼的意思是让他别再站队了,万一上头怪罪下来,最惨的就是他们这些党羽,就算什么都没干,也要被牵连。
今天来的柳云柯,算得是百里汇的得意门生,一上来就坐上了四品高位,这就说明,他确实有实力,皇帝也确实想要重用他。同他翻脸,相当于跟他们整个党系唱反调,同时宣扬他孙赤属于沈党。
“怎么做,我自有分寸。”孙赤握着夫人并不细腻的手,只觉无比心酸。
说话间,门口停下一辆马车,两名青年同时挑帘从上面下来。
管家接了二人的请柬,小心翼翼地引着两人入内。
周凌换做了文士打扮,裹了一身氅衣,头发也用发冠规规矩矩地束起来,腰间缀着羊脂玉玦,系了只精巧的香囊。他本就生得周正,这下一折腾,直接成了斯斯文文的读书人。
柳云柯没穿官服,随便挑了一件鹅黄长袍,披着一件纯白的狐裘大衣,额上系一根两指宽的束带抹额,手中捏着一柄锦面折扇,腰间珮环相鸣,丰神隽永。
管家也不知道这两个里面到底谁是柳通判,只觉得那小厮说的话实在有失偏颇。说什么生得斯文,谈吐风雅的那个是柳大人。好了,现在两个都是风流俊雅,怎么分的出来?
他不敢多说,只是引路,却听后面有个清灵的声音道:“小生与孙大人可是许久不见了。大人近来还好么?”
正在管家愁着该怎么回的时候,前面已有人开口。
“劳柳公子挂怀了,孙某近来万事顺畅。”
管家抬头见老爷夫人,才恍然惊觉,早已到了暖阁,忙小心退下。
柳云柯故作欣悦,与周凌一同行礼落座,三人各自说了几句客气话,在没有旁人赴宴。
孙团练只请了周柳二人。
三杯下肚,场面逐渐欢快起来。
周凌把酒笑道:“区区草民,能得见孙大人尊面,实乃三生有幸。”
他一面说一面觉得恶心,换作平常,他才不耐烦这么跟人文绉绉地说话。奈何柳云柯再三强调,容不得他乱来。
“周小兄弟莫要自谦。”孙赤把余酒一口饮尽,红着脸道,“小兄弟既然是……柳通判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本官的朋……友了。”
苏曼在一旁看着,心叫不好,这是在引他加入新的朝党。
她忙把手帕放下,按住丈夫的酒杯,道:“在其位,自谋其职。周小公子乃人中龙凤,来日定能金榜题名,你可莫误了人家前程。”
“啊,对!夫人说的是!徇私枉法之事,做……做不得。”孙赤笑道,“周小兄弟,是……愚兄糊涂了。以愚兄如此处境,就……不拖累你了。”
周凌愣了一下,忙道“哪里哪里。”
苏曼舒了口长气,跟着咽了口香茶,却愣是没尝出味来。
柳云柯下意识地瞥了眼她,心道这位夫人了不得,接着道:“孙大人言重了,尚书大人前几日还入宫请示,将您召回洛都呢。”
“洛都……”孙赤闻言两眼发光,又立马暗淡下去,“柳大人,非是愚兄不想回京城,实是这欣漓,走不开呀。”
“愿闻其详。”
柳云柯话音甫落,孙赤便感到苏曼狠狠地拧紧了他的衣角。
他有些动摇,但还是一咬牙,没去管她,自顾道:“柳通判有所不知,这欣漓,世家大族层层叠叠,各官相互照应,外边看来繁华无比,实则腐朽不堪。”
“哦?欣漓可是紧挨着洛都啊,还敢如此猖狂?”周凌说着把右眉挑高。
孙赤反手握紧苏曼的手指,道:“小兄弟,官官相护,撑起来的关系可谓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孙某不才,用尽全力才堪堪镇住一个出身贫寒的刘太守,其余的人……恐怕来历并不简单。”
“区区五六品地方小官,竟也这么猖獗?”柳云柯两指微蜷,扣在桌沿上,“团练大人,你可知,凭此一事,在下便能参你尸位素餐。”
“可柳通判都如是说了,自然是不会。”孙赤看着他近乎完美的面相,忍不住想笑,“通判大人,这是孙某人的诚意,您可看见了?”
去你娘的诚意!这他娘的是威胁还差不多。周凌心里相当不服气,早已骂作了一片。
孙赤的意思就是,他在欣漓其实很不受待见,因为这里的地方官都被收买得差不多了,只有他一个想做实事又做不了。
可这也不能随便拉人下水呀!
“孙团练如何就敢笃定,在下一定会帮?”
“通判大人,楠陀寺,还没查过罢。”
“是没查。”柳云柯不知道哪来了兴趣,眯了眯眼,道,“但云柯从不做亏本生意。”
简单来说,他不能出力不讨好,他得捞点好处。
但凡换一个人,他都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可这是孙赤,单纯不至于,善良倒是无人能出其右。要不然,也不会见着柳云柯就迫不及待地把事情和盘托出。
柳云柯自忖不是君子,也并不善良。
“此事了结,楠陀寺之后的人,也就能显现出来了。”
不错的条件,也是很不错的诱饵,孙赤也猜得很好,但……
“凭什么信你?”周凌捏着筷子,眼角扬起一种被人戏弄的恼怒。
“周小兄弟,事到如今,咱们只能是同舟共济了。”他说着指了指墙角。
周凌看他神色有异,吓得一个激灵,忙纵身跃起,使一招“壁虎游墙”游上屋檐,俯身看下去。
只见一名轻袍黑裘的中年男子刚从墙脚处走开,拉着身边的小厮,笑呵呵地说着什么。
声音被寒风吹散,到他耳中,只剩下了零星的几个字。
柳云柯看了他一眼,颔首笑道:“失策了。”
孙赤安抚了惊恐不安的妻子,道:“柳大人,意下如何?”
“不如何!”周凌从墙上跳下来,抢着说,“欣漓城里藏着一个刺客头子,他们这是要造反!”
刚刚那个小厮哪里是个男人,分明是卿雨梦——江南刺客的头领人物。
“啊,刺杀圣上,居心不良。”柳云柯笑眼微斜,看向孙赤,“孙大人,机会难得啊。”
宋筠如从来多疑成性,连自己的侍读都要去疑一疑,何况这回是证据确凿。孙赤要铲除异己,这就是最好的契机。
苏曼惊魂未定,恍惚着说:“或是家臣也……”
“不论如何,那人都只能是刺客。”柳云柯说着眼眸沉了沉,“孙大人,你应当明白……”
应当明白,做官,要的就是面厚心黑。
当年之事柳云柯虽不曾参与,但被踢下来的,只会是心思最单纯,或是软肋最明显的。
孙赤善良迟钝,霍千城单纯迂腐,这就是他们成为陪葬的根本原因。
柳云柯会不做亏本买卖,也绝不甘于被人玩弄股掌之间。孙赤要拉他下水,那他就要孙团练成为自己的刀,但这把刀要足够锋利。
换言之,他要孙赤的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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