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剑使
“阁下是谁?”
柳云柯有些惊讶,借着微光打量着他。
蓝衫、黑靴,宽肩、窄腰,颀长身材,剑眉星目,受过伤后脸色发白,可依旧掩不住眉宇间的潇洒俊逸。
“周,周凌,字辰霄。”他放下画幅,也在打量着柳云柯。
这人生得很好,是他说不出来的那种好看。
整张脸是浓得不能再浓的稠丽。眼窝深邃得恰到好处,圆滑地接上山根,两眉稍稍细长,若是长在旁人身上,不免显得过于细瘦,但放在他脸上却刚刚好。在那双流光溢彩的双眸之下,还轻轻地点着一枚泪痣,叫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文秀风雅。
他身形长挑,可对习武之人来说,又清癯得有点过头。
薄薄的青衫卷着微风,罩在他身上竟又多出几分飘渺的意蕴来。
许是怕冷,这人早早地加高了领子。衬得整个人都冷冰冰的。
很好,都很好,可就是没有一点点的杀伐之气,这人怎么就能是无何剑使?
“周少侠认得在下?”柳云柯的惊讶立即变成了好奇。
“认得,怎么不认得。”周凌背手道,“无何剑使,太子侍读,负乾七年登进士第,柳小大人,你究竟是朝臣,还是剑客?”
“朝事江湖事皆天下事也。”柳云柯抬眸道,“却是阁下,神通广大如此,又是为何事以身犯险?”
无何剑使,是武林的传说。以无何剑为信,匡正救危,可为天下万民刺天子。
可自上一代剑使,也就是柳云柯的师父归隐后,无何剑便失了踪迹。江湖人只知无何剑传了下去,却不知到底传给了谁。
这周凌能一眼看破他的身份,可见其人也是十二分的不简单。
“啊,周某来,为故人捎一句口信。”周凌正色道,“给小大人的口信。”
“何事?”柳云柯稍稍凝眉。
他不善交友,没有同门,亲人早逝,沈公子本就是在京城,若是重要的事,大可以在信上说清楚,能托人给他带讯的,只能是师父。
“明先生有言,”周凌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丢给他,“命你携无何剑速往临州,有要事相告。”
那封信没什么古怪,只是在最显眼的地方写着“雨夕”二字,字迹潦草,墨痕相勾,像是匆匆写完。
他话音甫落,大门处立即响起拍门的声音,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柳云柯,你给我出来!”
尚站在里屋的周凌脸上微显诧异,足尖一点,跃上房梁。
柳云柯来不及反应,只能把信放进袖兜里,走出寝室。
只见一位须发皆斑的老先生提着袍角闯入院来,管事的妈妈跟在他身后不住劝阻,却不敢直接把人轰出去。
可见,这老先生的身份实在是不容轻忽。
“柳云柯!”那老先生甩开管事妈妈,几步走到台阶下,喝道:“你给我出来!“
柳云柯无可奈何,快步而出,支开管事妈妈,长揖道:“老师。”
这位老先生便是当今的太子太师,百里汇。
“你,你……你真要离开洛都!”百里汇举起手掌,却不知该往哪里落,只得啪的一声打在自己腿上。
柳云柯为人谨慎,做事小心周密,又有才声在外,一盘棋更是下得难逢敌手。这样的学生,不留在洛都辅佐帝业,实在是遗憾。
大梁伟业将倾,他得把这些青年才俊都留下来。
“殿下有命,”柳云柯恍然不觉,不咸不淡地道,“学生不敢不遵。”
“你……你你……荒唐!”百里汇越说越激动:“你不入朝,谁来辅佐她!“
“殿下自有天佑……”
“天佑!你还信天!流若虎视,朝党倾轧,大梁的天都要塌了!云柯,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说来!”
“老师慎言,”柳云柯低头道,“学生,无话可说。”
“柳云柯!”百里汇竭力高吼一声,牵动气息,忍不住抚胸猛咳起来。
“老师……”
“退开!”百里汇抡臂将他搡开,道:“我百……百里汇没有咳……咳咳……你这个……学生……”
“老师……“
“别叫我老师!”
几次遭到老师的抢白,柳云柯也自直起身来,深吸口气,冷静地道:“好,敢问百里太师,当今的大梁,还有救么?“
“臣之忠于君,天职也。”百里汇喘匀了气,道:“休言无可救,弼佐主上,此乃吾为人臣之本分也。“
忠君啊……可无何剑使要做的,不是忠臣。他只要爱民。
柳云柯长叹一声,道:“外有强敌、内有佞臣、世家垄断、贫羸积道。待女帝践极,必有言‘牝鸡司晨’者,必有窃权专擅者、拥军自重者,千头万绪,又当自何处掇起?“
“老师,不是学生不想,而是这世道,根本就无从救起。”
大梁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仅凭着几个能人志士,根本救不了。
这个腐朽的王朝,注定要倒塌。
“云柯啊……”百里汇调整了一下情绪,勉强平稳地道:“尚未试过,为何言否?殿下尚未登基,为何便要自馁?”
他说罢转身走开,朝大门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你去罢,洛都有我,你想不想留,也是你的事,老夫管不得这许多。其中的道理,你自己去体会,待来日,你想通了,再来见我罢……”
“来日……”柳云柯看着他瘦削的背影逐渐走远,离开了朱红大门,心中莫名升起一股颓唐来。
只怕想通之时,景已移形,人早作古。
他想着,从袖兜里摸出信来,揭开封口,抽出一片薄薄的绢纸,上书“速归”二字,落款处空空如也,但这字迹确实是明先生的。
柳云柯叹了口气,把整封信都扔到香炉里焚尽。
火舌舔舐着纸沿,瞬间将其吞没,把薄纸嚼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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