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有悔
第十一章
门外渐远的糖水叫卖声掺杂着老人散步闲聊的笑声,悠闲安逸。
门内两个人,各藏心思。
粉色药盒躺在他的手心里,纪沉落揪紧了裙摆又松开,轻笑着说:“如果我说当初分手是因为我得了要命的绝症,你会不会原谅我。”
气氛很微妙压抑,傅序颠静静地看着她,很明显信了她满嘴鬼话。
纪沉落不忍心他伤神,笑着打趣:“骗你的,我睡眠质量不好,就是普通的睡觉药,没那么吓人。”
打趣的话也是真的,确实没有得了什么非死不可的绝症,仅仅是长夜睁眼的难处,心里恍惚不得法。
做了坏事的人,日积月累的失望攒够了就只剩自我折磨的不断审视批判,非要把自己折磨坏了才行。
傅序颠无声地看着她。
重逢至今,他及时抽身的调笑多半是装的。
许久,傅序颠把药放回柜子里,说:“药苦,明天我来给你送蜜饯。”
她抬头看黄灯下的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没有问为什么?
没有问要吃多久的药?
没有指责为什么你会生病?
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为什么这么脆弱?
为什么还不好起来?
入夜则眠,大自然的规律,你不守这份规律,是要活该受罪,平白无故让别人替你白头挨罪,罪过算是大了。
有人疼,纪沉落难免得意,“按照狗血小说电视剧的剧情,我没良心的抛弃了你,遭了报应后再坦白我绝症,你痛哭流涕地抱住我,然后我们互诉相思,再然后就是圆满大结局,这样多好。”
她受苦吃药,傅序颠本来就难受得苦水顶到了嗓子眼,再听她这样没心没肺,抑制好的情绪泄也了半分,把人圈在柜子边上,“不许再说报应这样的话。”
小助理听见声响,急急地闯了进来。
只见平时说一不二的正经人哪有半点绅士风度,像个无赖把人半圈在怀里,模样说不上花前月下的好,倒是有些急切的害怕。
“小助理来了。”纪沉落忍不住逗他,一幅伤春悲秋的模样,“这样想想,当初应该也想办法生了病再回来找你,不要脸的打个同情牌也是手段,就算骗不到感情,至少也能骗你走前抱抱我。”
傅序颠的眉头依然蹙着,逗不出半点笑。
情情爱爱在生死面前依然渺小。
谁的心不软?
傅序颠抓着她的手,“睡不着可以给我打电话。”
纪沉落被温柔软化,“这么担心我?”
“不是说喜欢我?”傅序颠避而不答,“喜欢的人给你打电话,不比这种药管用?”
“那你不许嫌我烦。”冷静自持的人第一次明目张胆地留出了心软的缝隙,纪沉落见好就收,送他出门,左手递给他汤罐子,右手递给他一个巨大的红色丝绒袋,“内裤,红色的。”
巨大的袋子占了大半个后座,少说买了几十件,傅序颠怀疑她把内裤店盘下来了,眼皮大跳问:“在英国没学习抽象派?不是向往自由灵魂?怎么还搞这种腐朽封建?”
纪沉落迷信地连呸了三声,“什么腐朽封建,这是传统。”
语罢,从院子里伸出来的半个桂花树随着一股风,杂乱地砸出许多碎花瓣。
傅序颠没再说什么混账话,坐上车。
入夜渐凉的南方天,为了见他贪图好看,穿了一件紫色的套装短裙,纪沉落赤脚站在红木门前,侧着身子笑着和他道别。
车上
小助理跟傅序颠不过两年时间,想起那位的叮嘱,还是硬着头皮主动询问:“先生,需要查一下纪小姐过去的背景吗?”
傅序颠斜睨了前座一眼,淡声,“不用。”
说到底,傅序颠对纪沉落向来是偏爱的。她不肯说的事情,是难以启齿的隐晦也好,是深藏于心的黑暗也罢,他不会去打扰。
窥探纪沉落,他舍不得。
——
经过一夜的雨,南大小道两边的南枝林沉哒哒的垂着枝丫。
林辛提前下楼接纪沉落。
“师傅这几天有幅画没画好,又是一晚上没睡。”林辛很喜欢这个师姐,开心地接过她手上的补品。
门前新栽了两盆花,纪沉落站在门口看着粉色的花,说:“我就不进去了,把这些拿给老师和师母。”
“师姐,来都来了,进去看一眼吧。”林辛提建议,“师傅也想见你的,左右也挨过骂了,再骂就当重听一回课了。”
这理由倒是新奇,纪沉落笑了,“老师年纪大了,我不能总气他。”
正要走。
博从余咳嗽了一声,“知道不能气我,还不快点进来?”
纪沉落许多年没踏进这个屋子,师母喜欢花,客厅和阳台上都摆了许多花,漾得极好,颜色也是各有各的奇。
电视里缓缓穿来苏州评弹的声音,悠扬的丝弦声,清丽的吴侬软语。
《白蛇·赏中秋》云儿片片升的调调一出,纪沉落也想过喝茶遛鸟的日子。
角落里有一张木桌,竹椅已经有些年头,小时候她常在这张桌子前度过了很多白天黑夜,冥思苦想的日子历历在目。
博从余走到书房里拿出来一幅画,“看看这幅画怎么样,画了好几回,性子都磨没了。”
纪沉落从回忆里抽身,谦虚评价,“老师画的肯定是最好的。”
“错。”博从余把画随便一摊,“再有名望的大师,也有下笔有悔的时候,走三步想一步是冒险,这幅画来回改了多次,现在撒手也不算亏心。”
纪沉落听出来话里的意思,顾左右而言他,“老师如果不喜欢,明天歇好了再画也好。”
不接受打太极,博从余继续说:“沉落,你当初走,老师是支持的。原想着你能闯出天大的名堂,是你的造化,也是你的本事,现在回来了,全然收笔不谈你的画,可惜与否也是你自己掂量。”
纪沉落摇摇头,“老师,我没有放弃。”
电视里苏州评弹的声音忽地弱了些,博从余哼了一声,“你现在的心思不稳,傅家那小子稍有动作,你就心生波澜,这很危险,倒不如趁这个时候,来南大教书育人,静一静自己的心,也算是继承我的衣钵,没让手艺失人。”
前半句事实说得纪沉落脸红耳烫,只好装作没听见,答了后半句,“我听老师的。”
“半个学期已经过去了,下个星期一,你来。”博从余走到窗边,正好遇上下课的时间,他指着楼下那群青春年少的孩子,严肃的脸露了些笑,“林辛会带你去见主任。”
临走前,博从余装了一些新鲜的螃蟹给纪沉落带走,“回去炖一炖吃了。”
纪沉落拎着螃蟹感动,“谢谢老师。”
老爷子脾气大,也就几天的功夫。
博从余哗地一下展开了扇子,嗯了一声,说:“走吧,过去的事你要是不想提就不提了,别委屈了自己。”
轻易被原谅和保护,她何其幸运。
——
傅老爷子的七十二岁大寿,郑龄女士和傅路年提前一天回枝城。
机场的vip通道一批人迅速上了车。
傅序颠在机场的停车场等着。
傅路年见了自家儿子,坐上了车就问:“还向我和你妈摆架子?出口离停车场有多远?也请不动你去接我们?”
傅序颠看向后座,说:“想见你们的人太多,我就不去凑这热闹了。”
父子两个从来都是严肃样,郑龄女士不管这些细枝末节,急着问:“我儿媳妇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提及这个称呼,傅序颠目光深两分,无声地笑了笑,“怕您再吓着她,没敢带。”
郑龄女士拍了拍装礼物的皮包“妈妈喜欢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吓她,你少跟我痞,什么时候带人来见我们。”
“就明天你爷爷生日,把她带过来,给人姑娘一个交代。”傅路年拍板决定。
傅序颠这次正经了不少,“明天不行,挑个人少的时候。”
郑龄点点头又摇摇头,问:“人多热闹,我儿媳妇不喜欢热闹吗?”
傅序颠回道:“攀炎附势的场合,何必让她难受。”
“就照你说的办。”傅路年继续道:“说到现在,你还没告诉我们她叫什么名字。”
傅序颠手指摩挲方向盘,“纪沉落。”
说完之后,他再次抬眼看后视镜。
意料之中的沉默,后座的夫妻二人同时望向了对方,不知道该说什么。
傅序颠不理会他们的权宜衡量,开车回了小白楼后也不多留,调转方向就回了市区。
小白楼里,傅老爷子看向儿子,许久决定,“查查她这些年离开这里后做了什么,该查还是要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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