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第二百四十三章
因为欧阳锋需要养伤,所以众人又在城内停留了两日,到了第三天一早,车队才再次出发。
出发时,裴湘以王妈妈和秋实还未完全康复为理由,安排她们留在客栈内继续养病,并给二人留下了两名老实稳重的护卫和一笔充足的银钱。
欧阳锋此前以为裴湘心性柔软单纯、不通药理,所以直接吩咐属下用药物药倒了王妈妈和秋实。
后来,因为采花贼和洪七突然出现的原因,欧阳锋在一夜之间推翻了之前的看法。
他恍然意识到,这位看上去弱柳扶风的裴家二小姐实际上一点儿都不柔弱可欺,无论心性还是手段都能让他另眼相看。因而,他自然不相信裴湘发现不了王妈妈和秋实的真正病因。
——可是……她依旧选择了让王妈妈和秋实继续“病下去”,甚至顺水推舟把人留了客栈……
裴湘的选择让欧阳锋感到有些不解,于是,在路上短暂停留歇息之时,他直接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裴姑娘,你为何要把王妈妈和秋实留下来?”
裴湘折下一枝柳条,笑吟吟地答道:
“同二公子留下她们二人的理由一样呀。王妈妈和秋实虽然真心待我,但更忠心于裴家,我今后想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就不得不远离她们,免得将来彼此为难,渐渐消磨掉这份情谊。”
欧阳锋的面色微微一变:
“裴姑娘的意思是……你那时候找我询问学医之事……不仅是为了遮掩你精通药理这个秘密……同时也是在引导我对王妈妈和秋实等裴家仆属产生戒备之情,然后借我的手把他们从你身边隔开?”
裴湘歪头看向欧阳锋,目光澄澈:“你生气了?”
然后,她不等欧阳锋回答,又理直气壮地说道:
“为何气愤?你可千万别怪我,因为我当时说的大多是实话。王妈妈和秋实确实管着我身边的所有事情,并且一直按照裴家的陈腐规矩约束我,我的零花钱和嫁妆都掌握在王妈妈手,无法自由支配,她们宁可让我买珠宝首饰也不让我买医书。二公子,你听到的对话内容都是真的,可不是杜撰的。”
欧阳锋冷哼一声:“裴姑娘接下来是不是要狡辩说,听了你的实话后,在下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都和你无关了?”
裴湘瞪圆了一双妩媚杏眸,无辜而诧异:
“难道和我有关系吗?我也是通过王妈妈和秋实的‘病情’才勉强推测出二公子的打算的。二公子是人龙凤,自然胸有沟壑智珠在握,心里想些什么,岂是我这样不通武艺的闺阁女子可以预测左右的?”
“裴姑娘何必妄自菲薄?”
“二公子不必草木皆兵。”
“草木皆兵?既然不是裴姑娘刻意引导在下产生了某些想法……”欧阳锋微哂道,“而裴姑娘又如此敏锐巧思,想必将来也不会让几个仆人拿捏摆布了。既如此,我这就派护卫折返一趟,去把我王妈妈和秋实接来,怎么样?”
裴湘笑得温婉:“如此就多谢二弟了,我自幼由王妈妈和秋实照顾,一时离开她们,确实挺不习惯的。将来……我闭门研究医毒药理,还要照顾你大哥,肯定没有多余的精力管理馈内务的,到时候就得麻烦王妈妈了。比起陌生的白驼山管事,我还是更加相信王妈妈和秋实等人。”
欧阳锋眉头聚拢,如有所思地看着裴湘:
“裴姑娘,你这样的威胁并不高明。”
“那有用吗?”
欧阳锋沉默不语,不太想承认。
裴湘表情悠然,把手的柳条随意地打了一个结:
“我知道二公子有些疑惑,比如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想依靠裴家人;比如我明明还比较信任王妈妈和秋实,却想把人打发走;比如我既然已经忍耐了这么些年,却在即将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新地方前放弃左膀右臂……不过,还是之前那句话,二弟尽可以把这一路上观察到的疑惑之处告知你兄长,然后让他来问我,我会一一解释清楚的。”
欧阳锋嗤笑一声,面上有些漫不经心,心里却忽然升起一股被排挤在外的郁闷之情。
他瞧着对面之人慧黠灵动的眉眼,慢慢后退了半步。
——果然不能对这姑娘放松警惕。
——她还未见过兄长呢,就已经屡次拿兄长做挡箭牌了,还一点儿都不害羞。
——将来、将来若真是让她巧言令色笼络住了兄长,她岂不是真要在白驼山庄里横着走了?
裴湘见欧阳锋冷着脸出神,也不再多说什么。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碧云那里已经加热好了饭食茶汤,正幽幽散发着香气,顿时眼睛一亮。
吃饭这件事可比干巴巴的谈话有吸引力多了,裴湘对着欧阳锋包容一笑,而后便脚步欢快地朝着碧云奔去,直接把存在感十足的欧阳二公子抛在了身后。
欧阳锋抿了抿唇,伸手把探出脑袋的黑甲蛇按回袖子里。他没什么胃口,但也决定去吃些东西。
这一次启程后,这支接亲队伍就再没有在路上某处长时间逗留了,众人一路晓行夜宿,风尘仆仆地朝着昆仑白驼山赶去。
终于,在天气转凉之前,他们平安抵达了目的地。
裴湘带着裴家人和嫁妆去了早就准备好的别庄。
欧阳锋留下了大部分护卫保护裴湘,随后便撇下剩余的随从,一人一马飞奔白驼山。
他心隐隐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此前,在通往白驼山的大路路口处,欧阳锋没有见到兄长欧阳铮亲自带人迎接裴家一行人,便意识到有事发生了。以他对兄长的了解,即便之前没有亲自去接亲,此时也该露面的。
果然,一进入白驼山庄,欧阳锋便察觉到山庄内的守卫数量增加了三层,外松内严,显然不同于平时。
欧阳锋下马后直奔正厅,半路上,大管家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虽然满面笑容,但眼底的忧色是藏不住的。
“二公子,您回来了!”
“曲总管,我大哥呢?”
“大公子在书房,刚刚喝了药。”
这话让欧阳锋脚步一顿,他目光沉沉地盯着管家:
“曲总管,发生了何事?大哥既然没有出门在外,今日为何没有去和裴家人见面?”
曲姓管家苦笑一声,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道:
“二公子,大公子这次、这次是真的受重伤了,府里的大夫……唉,您见到大公子就知道了。大公子今早还吩咐过,说接亲的队伍该到了,让二公子你一回来就去书房找他。”
“重伤?”
“是,大公子怕泄露消息,没在信提及此事……”
管家话音未落,眼前哪里还有欧阳锋的身影。忠心耿耿的老人家叹了一口气,心道二公子的功夫又有进益了,以后……当能撑起白驼山欧阳家。
欧阳锋身影晃动,几次腾挪纵跃,片刻间就到了欧阳铮书房外的小院里。
他故意加重了脚步声,可是一直到门前三步远,屋内之人似乎才察觉到有人靠近书房。
“是二弟吗?咳咳,进来吧。”
室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欧阳锋推门而入:
“哥,往常我走到院间的时候,你就能察觉到我了。”
“我只是不想那么早出声而已,先让你得意一会儿。”
书案后的青年面色苍白,唇色浅淡,一双和欧阳锋极其相似的深邃眼眸含着清浅亲近的笑意。
“二弟出门一趟,武功又有进益了。”
欧阳锋望着兄长愈加清瘦的模样,眉头紧皱。
他不再多说什么,而是直接上前给欧阳铮把脉检查身体。
书房内檀香袅袅,温暖如春,欧阳锋的面色却越加冷沉肃然。
“大哥,我出门之前,你的身体尚且只是比常人弱上几分,又修炼了温和内力,想要活过花甲之年并无困难,为何现在却深受重伤,已经伤了根基……”
说到这里,欧阳锋闭了闭眼,但依旧冷静地指出事实:
“依我判断,你五脏腑皆伤,奇毒入骨难以拔除,筋脉堵塞萎缩,即便有灵丹妙药救治,也只余下三五年的性命了。”
欧阳铮一直静静听着欧阳锋的话,等他说完了,才语气淡淡地纠正道:
“错了,不是三五年的性命,府延请的名医给我下的诊断是,如果少思静养,大约能从阎王爷手讨得三年光阴。但若是继续如往常那样,不过就是一二年的光景而已,也可能更加短暂。”
“那是庸医!”欧阳锋骤然阴沉下目光,“我再去给兄长寻找华佗圣手,也派人去西域各国搜罗奇人异士,总能找到救命的方法的。”
欧阳铮想说什么,一阵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欧阳锋往兄长的体内输入了一些内力,但却发现欧阳铮的身体已有油尽灯枯之相了,根本留不住他输入的内力。
半晌,欧阳铮稍稍平复了喉咙里的痒意,忍着胸膛撕拉磨钝的痛感劝道:
“二弟不必再为我的身体多费心思了,若是有可能的话,为兄也想多活些年,咳咳,自从受伤以来,能想到的救治办法都已经试过了,可惜,咳咳咳……”
欧阳锋强压下心涩然悲意,不再和兄长争执治疗之事,心道等他离开这间书房之后,自然会再想办法寻找神医良药。
“大哥,伤你的人是谁?”
欧阳铮没直接给出答案,而是问道:
“二弟可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咱们兄弟喝酒谈心,为兄说过,近来一直在筹谋一件秘事,已经有些线索了。若是事成,欧阳家的实力必然会更上一层,而为兄的身体说不定也能好转,能够开始修炼更加高深的武学。”
欧阳锋点了点头:“自然记得,今年天气转暖之后,大哥就忙碌起来了。”
“我因为这件事而脱不开身,还辛苦二弟去了一趟黔地裴家,”欧阳铮喝了一口药茶压下咳意,微笑道,“听说二弟和丐帮的少帮主洪七切磋过武功,想来必定有所收获了。”
欧阳锋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现在哪里有心情谈论路上见闻,只想知道是何人害了欧阳铮。
兄弟二人交谈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欧阳铮就有些精力不济了,他心黯然轻叹,也没有了闲聊的心思,便继续解释道:
“在二弟出发去黔地之后,我就得到一则消息,消息关乎那件我筹谋良久的大事。我怕迟则生变,就带着人亲自出门了,却没有想到,这是白驼山敌人的一个圈套。
“是哪家?”欧阳锋的语气冷森森的。
“是铁焰枪霍家和阿朵岭的十连环寨。他们收买了我身边的一个亲信,知道我在找什么,然后利用这一点,把我引进了提前设好的陷阱。”
欧阳锋眼底狠意翻涌,但却没有暴跳而起,反而耐着性子等欧阳铮把话说完。
见此,欧阳铮欣慰地点了点头,他这个二弟不仅武功高强,更是沉得住气,不似某些一根筋的憨实武人,毫无城府耐心可言。
“二弟无需着急替我报仇,”欧阳铮依旧笑得温,但话的内容却一点都不和风细雨,“我的仇人,一般都活不太久的。我当时能活下来,不管是不是受了重伤,不管死了多少白驼山的护卫,都预示着霍家和十连环寨再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三天前,霍家那杆祖传的铁焰枪已经成为咱们白驼山庄的收藏之一了,而阿朵岭也成了白驼山的新地盘,我准备在那里建一座新的练武场。”
谈到血腥复仇,欧阳铮的眼神变得异常的明亮锐利,如同火焰般照亮了苍白病弱的面庞。他的笑容依旧雍容典雅,但却融进了嗜血的狠戾和快意。
这一瞬,他和坐在对面的亲兄弟欧阳锋出奇的相似。一个锋锐诡谲,一个沉凝冷森,都睚眦必报,心机重重。
听闻敌人已经被消灭殆尽,欧阳锋既觉得意料之又深感惋惜:
“大哥该等等我的,我还想亲自试一试霍家的铁焰枪七星阵的威力。”
欧阳铮挑眉:“有得必有失。如果你没有和洪七比试,之后又调养了几天,这次原本能够赶上同霍家的最后一战的。”
欧阳锋暗暗比较了一番,发现还是和丐帮的少帮主切磋武艺这件事更有吸引力,便不再多想,反而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惑:
“大哥,你一直没有说在筹谋什么,现今可否告知于我?”
“我今天确实打算对你和盘托出,”欧阳铮温声道,“原本不细说,是怕扰乱了你的习武心境,怕你听说了《九阴真经》之后,就心思浮躁,不再专心研习家传武艺。反而加入江湖人你争我夺、日夜算计的行列,把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寻找武学秘籍这件事上,舍本逐末,以至于蹉跎了年华,最终得不偿失。”
“《九阳真经》?”欧阳锋的双目流露出好奇和兴奋,“虽然我之前从未听闻过这部功法的大名,但是能让兄长你如此重视,肯定非同凡响。”
大公子欧阳铮低声咳嗽了一会儿,又喝了一口药茶,然后才对欧阳锋讲起了北宋年间宋徽宗时期的一些传闻。当然,主角肯定是《九阴真经》的著者黄裳。
欧阳铮仔细讲了黄裳练成绝世武学后的几场战斗,列举了他战胜的对手以及他的那些强大敌人。
“虽然说没有人知道《九阴真经》的确切内容,但是,仅凭那是黄裳此人所著,就值得格外重视了。黄裳无门无派,我们后来人无缘得见他的功法。可是,他的敌人和对手全都出身名门大派,都是显赫一时的人物,却全都败在黄裳手,可见此人武功之高。”
听完欧阳铮的叙述,欧阳锋的脸上迸发出极其强烈的渴慕,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上身微微前倾,一双鹰目灼灼注视自家兄长:
“哥,你有线索找到《九阴真经》?”
面对情绪激动的弟弟,大公子欧阳铮微微叹气,他摇了摇头,无奈道:
“我之前搜集到的那些线索,多是霍家和阿朵岭那边给出的假消息。这次遇袭之后,我又重新梳理了一遍相关消息,发现之前的许多追查方向都错了。现如今,也只能从黄裳此人的家乡那边入手了,但是希望不大。并且,我在调查的时候,察觉到还有几方原势力在寻找《九阴真经》,也不知谁有那份幸运,可以捷足先登。”
欧阳锋有些失望地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又把兄长的话在脑转了一遍,半晌,他沉吟道:
“既然大家都在找,那我们也不必着急。其实,若是有人先发现了也未尝不是好事,与其大海捞针似的在江湖上胡乱翻找,还不如锁定目标后,全力抢夺。”
“我也有这样的想法,”欧阳铮笑得云淡风轻,“不过,这就是二弟你的事情了。为兄已经尽力了,还搭上了大半条命,之后的两三年,为兄不会再把时间放在寻找《九阴真经》上了,而是要帮欧阳家完成在西域一带的商路布局,算是为欧阳家尽最后一份力吧。”
欧阳锋的心思一下子从寻找武功秘籍之事上移开了,他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沉声劝道:
“大哥不能再在那些琐事上花费心力了,既然已经亲手报仇了,剩下来的时间,还请大哥静心休养,少喜少怒。哥,我肯定能帮你找到神医和灵药的,你再等等,再等等……”
欧阳铮的态度也很坚定:
“二弟,既然寿命有限,我就更不能碌碌无为了,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去,不管能活到哪一日,我都不希望荒废光阴。更何况,我喜欢享受成功带来的兴奋喜悦,喜欢尔虞我诈同人周旋,我还想见识更多的人和事,二弟,修身养性的日子并不适合我。”
这番话让欧阳锋沉默了下来,设身处地想一想,他大概也会和大哥做出同样的选择。
有些悲凉,也有些怅惘,欧阳锋不忍再看低低咳嗽的兄长,他微微偏过头去注视着窗外的景色,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别庄内欣喜待嫁的裴湘。
——她那样渴望和自己的未来夫君恩爱长久,她想要把秘密都告诉给未来夫君,可是,她却要面对鸳鸯失伴的憾事……
“大哥,裴家的婚事……”
“咳咳,我会找个时间同裴姑娘谈一谈,询问一下她和裴家人的想法。二弟,如果裴姑娘依旧愿意嫁入欧阳家的话,你以后……要敬重她,莫让下人委屈了她,也别让她卷入江湖风波。”
欧阳锋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神色复杂难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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