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许鹤庭率先反应过来,道:“外臣勾结藩王是死罪,幕后之人此举,是为引起陛下对谢家的猜忌——当然,就算陛下您相信谢家,谢寅也不会信,届时君臣相猜,谢家就算不想反,恐怕也不得不反了。”
林怀礼叹道:“背后之人意在祸乱我大齐江山啊!”
虞照晚看着顾城眼底幽幽冷意,心道此人用计阴险,算计人心之准简直世所罕见,唯独算漏了一点。
就是顾城早已容不下谢家了。
谢寅不甘心只做一个名臣贤相,他要的是这大齐江山,要的是滔天权势,要的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傀儡皇帝,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触了顾城的底线,两人注定不能相容。
君臣相抗已久,对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只看谁先动手。
林怀礼拱手道:“谢家树大根深,想铲除并非一日之功,妄动恐生变故,更何况忻州状况不明……”
顾城以手支颐,淡淡道:“所以太傅的意思是?”
林怀礼道:“立谢瑶为后,先稳住谢家,等南方战事平定,忻州事了,再徐徐图之。”
虞照晚暗叹一声。
老师什么都好,就是行事过于保守了。
顾城听罢,道:“按太傅所说,谢家若有反心,朕还要对他们示好不成?”
林怀礼道:“并非示好,这只是权宜之计。陛下刚刚平定中原,西南有大历虎视眈眈,沿海一带有倭寇为患,需先扫清外患,再除内忧,谢家之事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
顾城沉默片刻,似乎被说服了:“那谢什么……”
有人知情达意,提醒道:“谢瑶。”
顾城点了下头:“什么时候有时间,让她进宫一趟吧。”
许鹤庭闻言道:“谢二小姐前些日子在中秋诗会上拔得头筹,按照惯例,是要入宫接受封赏的。”
顾城点了点头,不冷不热道:“那就让她明日入宫吧。”
看不出有什么期待,但好歹也没有所不满。
余下众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喜不喜欢、满不满意不要紧,只要陛下想立后了就行。
本来不抱希望的事竟意外达成了两件,众人如卸重负,起身告退。
却见顾城敲了敲桌子,道:“急什么?”他目光悠然一转:“还有事没说完呢。”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角落,只见虞照晚眼观鼻鼻观心,沉静如水,站得好似一尊玉雕。
“朕去岁得了一壶好酒,特意留着邀众卿品鉴。”在顾城讥诮的眼神里,虞照晚抬起头。
来了。
她心道。
顾城搭了这么大一个台子,不是让她过来做陪衬的。
郭平悄声进来,手上捧着托盘,上面一尊龙泉青瓷酒壶并几个配套杯盏。
顾城清冷凉薄的声音响起:“虞照晚,给众位大臣斟酒。”
满室皆静。
良久,有人强笑道:“虞姑娘给我们斟酒……怕是不妥吧?”
顾城似笑非笑:“秦大人连一个宫女斟的酒都喝不起了吗?”
那人擦了擦冷汗,连连道:“喝得起喝得起。”
许鹤庭看看虞照晚,又看看被吓得两股战战的秦大人,终于意识到状况不对,拽了拽旁边人的衣袖,小声问道:“魏兄,怎么回事?”
魏侍中扯出袖子,欲哭无泪:“你快闭嘴吧!别问了!”
顾城目光又移向虞照晚:“怎么不动?”稍缓了一会儿,道:“可是想——”
虞照晚执起精致风雅的酒壶,“奴婢一时出神,请陛下恕罪。”
说罢走到官衔最高的林怀礼身侧,玉手执壶,微微一倾,透明的液体从壶口缓缓流出,与玉杯相撞,霎时酒香四溢。
她容色清冷,只专注于手上的酒,仿佛将七情六欲全部隔绝,满心满眼只有这一件事。
斟满一盅,她屈膝道:“林大人请用。”
仪态极近完美,几乎挑不出错处。
然后走到下一个人座前,重复之前的动作。
殿内安静得诡异,座上帝王不动如山又似风雨欲来,虞照晚动作娴静从容,从眉梢到指尖的每一个神经又好似拉紧到极致。
她一杯杯斟过去,声音平静:“秦大人请用。”
“韩大人请用。”
……
到了魏侍中那儿,她如常斟满一杯酒,对方却过于紧张,抢在她之前接手,以致于撞翻了杯子,一杯酒全洒在自己的官袍上。
虞照晚从袖中掏出手帕,魏侍中连连推拒道:“不用不用,我这儿有。”
两人掌心相擦而过,虞照晚手里被塞进一张纸条,心头一跳。
座上的人还幽幽盯着她。
虞照晚不动声色的将纸条纳入袖中,又斟了一杯酒,转到最后的许鹤庭那儿,倒完最后一杯,退至一旁。
顾城抬手,“诸位,请。”
众人拿起杯子,两股站站,死活不敢入口,活像捧着一杯断头酒。
顾城见状疑惑道:“众卿家可是怕朕在酒里下毒?”
魏侍中盯着手里的杯子,心想从虞照晚手里倒出来的酒,有没有毒还真说不准。
一片静默中,林怀礼突然道:“陛下不该如此。”然后一饮而尽,起身告辞。
有他打头,其余人也一一喝下酒。
顾城冷眼看着这一幕,散了兴致,道:“都回吧。”又指了指虞照晚:“你,去送送各位大人。”
几人面色一白,顾城这话说的就好像让虞照晚送他们上路一般。
虞照晚走至门前:“各位大人请。”
她站在右侧,其他人紧贴着左侧而行,虞照晚见状淡淡一笑,低头跟了上去。
刚出紫宸殿,就有人道:“虞姑娘留步,就送到这儿吧。”
虞照晚笑了笑:“陛下吩咐的事,怎能打折扣?”
魏侍中目露同情:“陛下现在只是一时气愤,虞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顿了顿,低声道:“日久天长,您总有离开的那一天。”
想到方才他塞到自己手里的纸条,虞照晚微微一笑,道:“是,早晚有的。”
这时有人惊讶道:“林太傅还未走?”
二十步开外的位置,林怀礼回头望过来,暗红的官袍在初冬异常显眼,落在虞照晚身上的目光清晰而沉重。
魏侍中摸摸胡子,道:“想来是放心不下您,这些日子,林大人一直打探您的消息。”
虞照晚沉默一瞬,黯然道:“是我让老师费心了。”
魏侍中忙道:“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自己的学生身处险境,任谁也放心不下……”又试探了一句:“您可要和林大人说两句?”
虞照晚眸光微移。
魏侍中会意,转头招呼其他同僚离开。
众人散尽,虞照晚走至林怀礼身前,盈盈下拜,喉头哽咽道:“学生虞照晚,见过老师。”
林太傅唇上的胡须不住颤抖,倾身扶起她,“起吧。”
昔年虞照晚为避祸,曾入宫做了一段时间的公主伴读,陪十七公主同入太学听讲,她学识渊博,见解独到,于政务异常敏感,深得林太傅赏识。
虞照晚自然不会放弃每一个结交大臣的机会,打蛇上棍,一天三次去府上拜谒。林太傅见她心诚好学,也乐得教她,一来二去,竟意外结了一段师徒良缘。
这些在后来的五王夺嫡之中都起到了很大作用。
故人相见,林怀礼心头一时感慨万千,开口第一句便是:“在皇宫的这些日子可还好?”
虞照晚眼眶泛红,温声道:“学生很好。”
林怀礼道:“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宫,眼下且先委屈着。”
四周都是顾城的人,这话虞照晚不好接,只感激地笑了笑:“老师费心了。”
林怀礼宽慰她:“过去的事便过去了,没必要再纠结伤怀,你如此聪慧,应当懂得这个道理。”
过去的事便过去了?
虞照晚目光微凝,笑意不变:“老师是说……?”
林怀礼轻咳一声,声音有些含糊:“你与陛下的事……该放下的就放下吧,洞房未成,就算不上真正的夫妻,以后男婚女嫁也不妨碍。你还有大好前程,切莫揪着以前的事不放,伤心伤神。”
初冬冷风吹彻心间袖口,虞照晚恍然而笑,喃喃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怕自己心有不甘,在背后阻碍顾城立后,所以特意叮嘱一番。
皇家婚事不由人,皇位上坐着的那个更是,妻妾成群,雨露均沾,子嗣兴旺才是国家长久之计。
师徒之情怎能抵得过国家大义?林怀礼心系大齐江山,自然不愿妖妃之祸再现于北齐宫闱。
他在提醒自己,不要乱了分寸。
今日所见所言,目的无非于此。
林怀礼见她不语,知道她心头定然难受,又道:“你出宫后,便来老师家……”
“老师。”虞照晚打断他,抬起头。
林怀礼微愣,却见她笑意温婉,仿佛相隔两年的时光都不存在,前尘往事都随风散去一般。
像极了初见时,那个勤敏善思,近乎完美的好学生。
她浅笑道:“老师说的,我都明白。”
虞照晚一字一句道:“今日老师所言,我全都记下了。”
见她如此懂事,林怀礼心头愧疚感更甚,最后重重一叹:“若有什么事,尽管和老师开口。”
虞照晚落寞一笑,自嘲道:“学生如今在宫里吃好喝好,有什么需要的呢?往昔之人不可追,遗失之物不可再得,学生只愿安稳度过余生,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林怀礼避开“往昔之人不可追”那一句,道:“别的为师帮不上你,这遗失之物……你可丢了什么东西?”
虞照晚却没抱什么希望:“一块青鸟玉佩罢了,家母去世时所留,城破时不慎遗落,战火纷乱,怕是找不到了。”
林怀礼沉吟道:“青鸟纹样式特殊,为师派人去打探一番,或许能有门路,你且安心等着。”
虞照晚自责道:“那就有劳老师了。学生无能,总给您添麻烦。”
林怀礼轻斥:“这说的是什么话,时候不早,我先出宫了,若有消息再想办法知会你。”
虞照晚屈膝行礼:“林大人慢走。”
她起身,看着林怀礼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在视线尽头凝成一个小点。
然后漠然一笑,转头回了紫宸殿。
殿内,顾城正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启开双眸,似笑非笑:“‘眼下且先委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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