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万籁俱寂。
浓重的夜色仿佛能吞噬一切,但虞照晚仍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下下跳的厉害。
她甚至疑心顾城也听到了,否则怎么会露出那种仿佛猫戏弄老鼠一般玩味的眼神?
他道:“当然不会——”随即伸手,轻抚上她脸颊,声音低了些,“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仿佛情人近在耳边的喃语,却无端叫人毛骨悚然。
如果说顾城的目的是吓唬她的话,虞照晚想,他确实成功了。
或者说从他出现那一刻起,就已经成功了。
四面八方的冷风无孔不入的灌进来,凉意浸透了身体,虞照晚深吸一口气,道:“让鸢微走,我跟你回去。”
“虞照晚。”顾城声音冷了下来,“你现在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虞照晚顿了顿,道:“你带她回去有什么用呢?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威胁不到你的。”
“虞照晚,你这么快就忘了吗?”顾城低头看着她,道,“‘不要留个小孽种十年半年后再找你复仇’这个道理,好像还是你教我的吧?”
昔日北齐兄弟阋墙,顾城踩着长兄顾源的尸骨拿到兵权后,放了顾源的家眷——一个柔弱美丽,善良到愚蠢的妇人,和一个不过六个月大的孩子。
虞照晚听闻此事,问他“留此孽种为父复仇乎”?
然后叹了口气,脸上全是失望。
她在怪他不够狠心。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这个女人的残忍。
时过境迁,如今她竟也会说出类似“稚子何辜”这种话,荒谬得令人想笑。
夜风凄凉,虞照晚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怪只怪她当初做得太绝。
更何况眼下情形,就如顾城所说,她也没资格和她谈条件。
“走吧。”顾城转身,“回上阳。”
走了两步,脚步微顿,补充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虞照晚,别让我用囚车押你。”
说完,他毫不犹豫的离开,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虞照晚轻叹一声,在她身后,佟嬷嬷小心翼翼的问:“虞小姐,我们……怎么办?”
“没听顾城说吗?跟他回上阳。”
佟嬷嬷急了:“回上阳?那鸢微呢?她可是皇室血脉……”
“历来改朝换代,也没有几个将前朝皇室斩杀殆尽的先例。”虞照晚回身,解下腰间一块玉佩,塞进鸢微的小衣服里,“更何况鸢微只是个公主。”
佟嬷嬷紧紧搂着鸢微,哀求道:“虞小姐,您再想想,您一定有法子的……”
她原是先皇后的乳娘,侍奉驾前多年,先皇后去世后,又一手带大小公主,感情深厚,亲似祖孙。
虞照晚反问:“若有别的法子,我怎会带她回去犯险呢?”
北齐刚刚攻占上阳,顾城身为君主,理应坐镇宫中,先处理善后事宜,安抚城中百姓。
而不是出现在这儿,距离上阳千里之遥的长宁。
算算时间,她刚离开上阳没多久,他就追上来了。
抛下刚打下的城池不管都要把她追回来,可见顾城对她恨之入骨,这种情况下绝无可能逃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倾身,拉住小姑娘软绵绵的手,温声道:“阿微,我们要回上阳了。”
小姑娘眨眨眼。
虞照晚又道:“不要害怕,相信姐姐。”
小姑娘不会说话,但伸手抱住了她。
小小软软的一团,贴在她胸口,散发着热量,仿佛能驱散夜晚的无尽寒意。
虞照晚抱着她,闭上眼,蹭蹭她的脸。
客栈门口,两辆马车已等候多时,周遭守卫森严,甲胄长缨的侍卫围了一圈又一圈,前面那辆马车里透着暗黄的光,应该是顾城在里面。
虞照晚径直向后面的马车走去,侍卫却拦住了她,道:“虞小姐,主公让你坐前面那辆。”
他眼皮一抬,认出了他曾是顾城身边的暗卫,在北齐见过自己。
顾城刚登基不久,这些人还没改掉以前的习惯,仍是叫他“主公”。
虞照晚面无表情的抱着鸢微离开。
岂料那人又拦住了她,道:“虞小姐,主公让你一个人过去。”
怀里的鸢微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安的蹬了蹬腿,跟只八爪鱼一样缠上虞照晚。
虞照晚眼神一凛,那暗卫下意识错开她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属下也是听命行事,这都是主公的意思……”
“我知道。”沉默片刻,她将鸢微抱给佟嬷嬷,道,“照顾好小公主。”
看着鸢微在佟嬷嬷怀里还不住的挣扎扭动,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她声音低了些,道:“阿微,听话。”
小姑娘葡萄似的两个眼珠子沾上泪,真的听话的不动了。
虞照晚这才转身上了另一辆马车。
车内灯火融融,和外面犹如两个世界,一盏行军时用的油灯立在右侧,自那人流畅的下颌照到薄削的唇,挺直的鼻,再到那双冷漠贵气的丹凤眼,乌黑深邃的似能吸尽世上一切光亮。
这个人还是个闲散皇子时,就曾因容貌引无数少女追捧,是北齐都城掷果盈车的美男子。
经时光打磨后,又添了几分上位者生杀予夺的气势。
顾城正闭目小寐,虞照晚进来时,他眉头皱了一下,睁开眼,目光一直跟着她,直到她坐下来。
即使低着头,虞照晚也能感觉到,他在打量她。
从头到尾,一丝不苟,非常认真,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儿,看看分隔两年的岁月在她身上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一别两年,虞小姐有什么话想说吗?”过了许久,顾城突然出声问她。
虞照晚沉思片刻,道:“我祖父他们怎么样了?”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那边坐着的人的呼吸声似乎突然沉重起来,虞照晚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声——轻的不能再轻,小心翼翼。
她不是没眼色的人,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显然不太合适,顾城不会想得到这个回答。
但她没办法了,她的行踪已经被顾城发现了,那祖父他们呢?是已经离开了,还是也落在顾城手里?
从见到顾城的那一刻起,这些问题就萦绕在心头。
所以即使会激怒顾城,她也不得不问。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顾城嗤笑一声,道:“你对家人倒是上心。”
嘲讽意味十足,虞照晚闭了闭眼,没有出声。
“不过你家人对你就未必了。”顾城漫不经心道,“留你一个人——哦,还有那个小姑娘在这儿等死。”
看来祖父他们已经走了。
虞照晚暗暗松一口气,紧接着,下巴突然被人嵌住,强行抬了起来。
她吃痛的“嘶”了一声,下意识去拉,手都抬起来了又硬生生忍住,乖顺地仰起脸。
顾城脸色不算太差,身上却透着一种暴戾冷硬的气场,令人焦躁不安。
他放缓了手上的力道,摩挲着那一小片光滑的皮肤,缓慢的、危险的又问了她一遍:“一别两年,虞小姐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虞照晚冷静的予以回视。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否足够镇定,但下意识的,她不想在顾城面前露怯。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但现在说什么都是错。
她想了想,暂避锋芒,问了一个不那么敏感的问题:“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顾城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反问她:“你觉得呢?”
虞照晚沉默片刻,道:“我觉得应该挺好的。”
一统天下,君临四方,有什么不好?
顾城显然也听懂了她言外之意,若有所思的点头道:“确实,对你这种人来说,再好不过。”
钳制她的力道蓦然一松,虞照晚跌落回座位上。
车帘被人掀开,冷风呼啸着卷进来,虞照晚静静看着他离去。
她揉揉自己的下巴,沉默不语。
接下来的几天,顾城不再和她共处一室,连马车都扔给她了,一副不想看到她的样子。
似乎他千里迢迢追过来,就只是为了问她那么几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虞照晚每天陪着鸢微,给小姑娘做心里建设,偶尔带小姑娘出去散散步,周边都是顾城的人,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期间,佟嬷嬷曾小心翼翼问过她和顾城的关系。
虞照晚按了按眉心,道:“此事说来话长,嬷嬷不用管,我自会处理好。”
她态度十分敷衍,佟嬷嬷也不好再问。
一晃四五日,一行人回了上阳。
月前,顾城便有意迁都,北齐的行政机构以及官僚家眷大多已抵达上阳,如今天下大势底定,正是百废待兴之际,他这个做皇帝的却莫名抛下刚到手的国都跑去了西北,朝中多有意见,只是顾城积威甚重,无人敢提。
他回京那日,丞相谢寅率百官于城门相迎。
虞照晚坐在马车里,听外面山呼万岁,眼睫轻颤。
似乎有点恍惚。
很快她就回过神,听谢寅禀报近几日朝中事务,顾城不时冷淡的应一两声,似乎兴致缺缺,随口问的几个问题都简明扼要,直指要害。
到了皇宫,按例所有人都要下车步行,顾城却似乎忘了这茬儿,由着那两辆马车跟在他后面,大摇大摆的驶入宫门。
一时众人不免侧目。
顾城恍若未觉,侧头吩咐宫人:“给她们先安排个住处。”
然后径自去前殿和大臣议事。
他离京四五日,手头自然积了一堆事儿要处理,折腾到大半夜才想起被他晾了一天的虞照晚,问道:“她们人呢?”
一个圆滚滚的老太监道:“陛下之前没有吩咐,老奴就擅作主张,把那位年轻姑娘送到了紫宸殿偏殿,那个小女娃和老妇人……在鸾凤宫。”
紫宸殿,帝王寝宫。
顾城眉心狠狠跳了两下。
老太监见他面露不虞,解释道:“大启皇宫多处宫室都已荒废,唯有鸾凤宫还算规整些,至于那位年轻姑娘……恕老奴直言,鸾凤宫毕竟是皇后寝居,那姑娘身份不明,住进去怕是不妥。”
他这话真真假假,其实只说了一半儿,安排到鸾凤宫一方面是因为那边距紫宸殿较近,且无需提前清扫,另一方面,却是那位年轻姑娘主动要求,让那个小女孩住进去。
而虞照晚,则是他设法留在紫宸殿的。
这老太监叫郭平,是顾城登基后才提拔到身边的,两人相处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出头。
顾城心思深,少与人言,不爱美色,不爱珍宝,一心扑在一统天下的宏图大业上,郭平纵使想讨好他也没有门路。
但当太监的怎么能不了解主子的心思呢?纵观历朝历代,哪个太监总管不是皇帝的心腹,没有谁做到他这份儿上的。主子什么都不和你说时,你这个奴才也快做到头儿了,郭平深谙此理,急得跳脚,终于让他逮到了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顾城离京数日,带回来一个姿容绝世的小娘子。
顾城未曾说明那姑娘的来历,身份,但郭平推己及人,觉得男女之间无外乎那点事儿,便擅作主张安排了一番。
只希望马屁不要拍到马腿上。
郭平躬下腰,心里忐忑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他家主子幽幽道:“所言有理。”
这便是赌对了!
郭平心里一喜,背手悄悄打了个手势,面上含笑道:“陛下,夜深了,先回去歇息吧。”
顾城顿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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