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拜师礼上,檐上瑞雪堆积,院中寒梅浮香。
石子小径上依稀几只脚步扰得一地琼浆玉碎。
茯一身流纱绦白素裙,身着朱红长袖大褂,袖口处用白丝线勾嵌着。
发髻中别上一支亮银簪子,簪子连带着红色丝带。垂下来,藏在黑发间。
女子端坐殿中,偌大的寝殿,除去座上之人衣着朱色,唇点丹朱外,其余无任何一处透漏着喜庆的彩头。
少年由外间走入内殿,眼神坚定,双手端在距身前二尺处,稳步向前。
步入里殿,阿卿见座上之人,微笑以示意,在距离上座不远处,脚步顿住。
以左手紧把右手拇指,左手小指向右手弯曲,其余四指皆笔直,左手大指向上,右手掩其胸,收于腹前。
一拜,“对于师门,当知恭敬,身受驯海,没齿难忘”
再拜,“既承师德,当知恩重,切身奉之,学艺于勤”
三拜,“如有忤逆,严惩不贷,情出本心,绝无反悔”
茯起身,走到阿卿身边,蹲下,手掌抚上少年褶皱的衣领,开口道:
“天下之学,始于衣冠,先正衣冠,后明事理。”
说完起身,不曾展露一丝笑意,上下打量着身前之人。
阿卿赶忙后退一步,跪在地上轻叩首:“阿卿明白,谢师父明理。”
“起来吧,这里除了你我师徒二人,再无旁人,这拜师到底不过是个仪式,行了这拜师礼,也让此事显得庄重,不失轻谩。”
说着,茯上前一步,伸出手扶起阿卿,来到偏座上,阿卿正身站于茯的面前。茯从锦盒中递出玉簪:
“你如今尚且年幼,未到行及冠之礼的年岁,可为师思来想去,能送你的这拜师礼也就这枚束发用的玉簪,你先收下。”
“这殿中,常年独住着我一人,也不曾添些像你这样年纪需要的物件,你且先将就一段时日,待明年开春,我同你到东边的集市上,置办几件回来。”
阿卿双手接过玉簪,宝贝地捏在手心:
“多谢师父,我定会好好收着。古人云,‘生我者爹娘,教我者师父。’阿卿从未见过爹娘,也没有收到过那生辰礼。”
“如今收到这玉簪,心中别提有少多欢喜。”
少年正看着手中的玉簪出神,自己也不曾发觉思绪飘进了不知何时映入脑海的回忆:
那日漫天飘雪,少年缩着脖颈紧挨着窗户,痴痴地望着屋外。
挂在窗外的煤油灯任凭大风吹地摇摇欲坠,黑夜里那唯一的光亮也时明时暗。
糊了几层的窗户纸畏不住冷冽地吹刮。寒风夹带着大朵雪花,从漏风的破洞中钻进人的身体。
那雪一阵一阵的,吹在人的颈窝里,脸颊上,都叫人浑身打颤。
一位苍发妇人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少年的视线中,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慢步走到窗前。
少年接过碗,看向妇人:
“素七阿娘,这是给阿卿的吗?”
妇人笑了笑。
原本就松弛的脸颊上多出更加明显的皱纹:
“吃吧,这天冷,吃下去,暖暖手也暖暖身子。可别把人冻坏了——”
少年接过这面,也念着那天风大雪大,眼泪没有落在面里,这要是让人瞧见,因着吃了碗面而红了眼睛,倒叫人讥笑没有出息。
阿卿在手中来回摩擦着玉簪,眼神中流露出的终究是个孩子的思念之情。
“素七大娘曾经跟我说过,我出生那日,风雪也是如此。”
听大娘提起,她以前是官家娘子,很早就同夫家结了亲,三载未过,族中战事吃紧。
丈夫从了军,自此了无音讯,家道中落,未留下一儿半女。
又逢山匪作乱,躲避于此,为求生计,这才开了这间铺子。”
少年说完,回忆涌上眉梢,眼神暗淡。
茯静静听着,拉过阿卿眼神示意其坐在旁边的木椅上。
“初次见你时,你同我说起,你的名字便是这位大娘所取。”
“‘驼泽城中贼匪起,城门四走公卿士’,大娘教我习字,望我长大后能够入官,为民请命,可是,还没有等到我长大,大娘就……”说到这,少年语塞。
茯伸出手,轻轻地拍着阿卿的肩:“过去之事放在心里,若要常常提起,心中平添哀愁。”
“雨雪大都高洁,是洗涤世间污浊的巧手,再不然,冲刷不掉,一场大雪,埋了它便是。”
“你同这风雪也算有缘,你既拜我为师,为师便赐你表字安澜,愿你日后身处波澜而安然乐之。你可愿意?”
“阿卿愿意,多谢师父不吝赐字。”少年再拜。
“你先退下吧,师父有些乏了,这拜师去掉那些琐事,也算是成了。”
“徒儿告退”,阿卿起身,走出了里殿。
午时,这大雪依旧没有消停的迹象。
透过里间的窗子,殿外除去几处高耸的树木还能见着点颜色,其他一概压在这雪色中。
倒不显颓败景气,反而有种清新脱俗的雅气。
茯正在榻上赏着景,殿外传来叩门声。茯稍稍整理了着装。阿卿推门而入——手上捧着托盘,盘中一碗汤面正冒着热气。
到了茯的跟前,阿卿将碗端在一旁的桌子上,茯披上大氅,走到桌前。阿卿递过竹筷:
“在我们那边,无论是生辰还是拜师,面都是不可或缺的吃食。希望师父吃了这面,可以无病无灾。师父快尝尝,为了这碗面,我可求了弦桃姐姐许久,她才肯教我做的。”
茯拿起筷子:“弦桃手艺精湛,教出来的人自然差不到哪里去,你也有心了。”
“师父谬赞。我在这殿中也多空闲,日后……”
听到这里,茯停下手上的动作,抽出丝帕。
“这殿中弦桃本就负责吃食,你这一来,莫想抢着她的差事,你看她应与不应。
你既闲暇,往殿外偏西方向有一处竹林。
林中有各类药草,竹林后边有一处屋舍,里面大都药文古籍,与藏书阁不相上下。你无事时尽可多去那处,莫将时间浪费了。”
“阿卿受教,多谢师父。我还有些课业没有完成,先退下了。”
说完,放下托盘,跑到里间的书房里,抄起一本竹简便没再发出声响,茯看着他这慌张模样,嘴角浅笑,继而又吃了几口汤面。
晚膳过后,茯将阿卿从里间叫出来:“你可还记得我今日同你说的竹林?”
“阿卿记得,师父有何吩咐?”
“等这雪停了,这几日我教你识的药草都并数采回来,这些需得牢记,等到空闲,师父可要考考你。”
“雪地湿滑,你衣物多穿点,莫让寒气入了体。”
“是,徒儿定万事小心。”
夜里……
阿卿背着竹筐,框内已经有了半满白雪,往前那步,白雪从竹篓的空隙中洒在地上,同着天上撒下的雪一齐掩埋着阿卿的脚步。
少年一边走,一边心中思索:
“那些药材名字晦涩难懂,趁着今日我大都记得,采些回去,倘若日后等师父考我,我答不出,师父要是问责起来,原是再没什么理由搪塞的。”
雪夜在林中走路,多半须得注意方向,一不留神,被这大雪迷乱了脚步,只会在林中打转,没了方寸。
阿卿沿途将手中的布条绑在了竹子上,顺着茯细说的位置缓步前行。
到了这地方,只见得皑皑白雪,阿卿蹲下,用手扒开白雪,脚下正踩着一株溪边黄苓。
这药草祛风寒,清热疾。阿卿从背篓中拿出铁镐,完整的挖出溪边黄苓。将竹篓里的雪如数抖落干净,随即将这药草放了进去。
大概半个时辰,背篓中各类药草也都齐全,阿卿伸出通红的手掌,托起背篓,送到肩上,呵着热气,背着竹篓,往回赶去。
大雪迷眼,阿卿的手脚早已没了知觉,此时伸出脚,一脚踩下去的地方有深有浅。
眼看着林中雪花眯眼,脚下这雪也快没到膝盖处,直让人浑身都冻在这冰雪中。
越往前,阿卿也逐渐意识到方向的缺失,原先绑着布条的竹子越来越难以看见,但脚下仍走着不敢停下来。
这雪势相比来时,又大了几分。
此时若待在一处不动,不出半晌,活脱脱的人也成了个冰柿子。
眼看前方有棵遮天古树,树皮上盘缠着各种绿植,靠近树根处竟然还开着几朵蓝花。
树枝粗壮不似林中瘦弱的竹竿。
目光正望着不料脚下一空,朝前扑去,侧身落在了白雪上,压出个坑来。
背上的竹篓没定住,带着阿卿顺着间隙滚了下去。
少年惊慌呼喊,脸上沾满了白雪,刚睁开眼,迎面撞着一根横着的树干,将阿卿整个拦截下来。
但因为速度过快,撞着的腹部狠狠吃痛,稍稍缩了缩身子,带动了身下的雪,又顺势朝下滑去。
通红的手紧紧插进三尺白雪中。
嘴唇因为严寒而愈发惨白。
无助的用手抓着滑落一瞬间能够抓住的一切东西。
但都未果,几次下来,手上划出几道血痕,人也没了力气。
这雪路也到了尽头,阿卿整个坠在谷底,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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