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见信

凛风怒啸，天色阴沉。卫子期的身后站着一群面目狰狞的恶鬼，与她只隔了半尺的距离。恶鬼发出刺耳的尖笑声，向她一步步逼近。卫子期倾身向脚下望去，前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漆黑一片。

        卫子期有两条路。她可以带上面具，回身隐在那群恶鬼之中，或者，向前迈出一步。

        可她看不清深渊的模样。她痛恨未知，在过去的十几年间，她独来独往，算无遗策，只相信自己。卫子期喉间干涩，呼吸急促，她想要转身回去

        突然间，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充满力量，回荡在她的耳旁。

        “卫子期，跳下去。”

        “卫子期，有我在。”

        “卫子期，别害怕，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冒险。”

        那是苏怀遇的声音。

        她想起在河东染了疫病时，是苏怀遇没日没夜地守在她身边。她想起在岩山遇险时，是苏怀遇在紧要关头出现在她眼前。她想起那日在韩申帐前，是苏怀遇替她挡下了致命的一刀

        她不再是一个人孤身犯险。她有苏怀遇，有徐璎，还有黑鹰军。

        卫子期的心跳逐渐平缓下来，有他们在，未知又算得了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朝前迈了出去

        卫子期微微睁开眼睛，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此刻，一张天真无邪的脸正怼在她眼前，咧着嘴傻笑。

        “子期姐姐，你醒了。”毛栗笑呵呵道。

        卫子期“蹭”地一下坐起身来，朝四周望去。

        “子期姐姐，别看了，主子不在。”毛栗悻悻道：“你看到栗子不开心吗？”

        “开心。”卫子期微微一笑，说。

        “你一个人回天都，主子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就让我先行回来了。”毛栗从兜里掏出一大袋糖果，从其中拿了一块放到嘴里，说：“今日可真是太惊险了，还好我和黑鹰军的人在金溪阁外用麻布拉了一个软垫，将你们一一接住了。不过，子期姐姐，你跳下来后，还是昏迷了许久，要是主子在肯定又要担心了。”

        “我相信你们。”卫子期轻轻点头，转身去问徐璎：“金溪阁那边怎么样？”

        “金溪阁十死九伤，其中有五个都是高官的公子哥儿。有不少大臣已经递了奏折，要找朝廷要个说法。”徐璎叹气说道。

        “黑鹰军呢？大家可都无恙？”卫子期追问道。

        “黑鹰军有几个弟兄受了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目前正在医馆疗伤，其余人都已经回了监察司。”徐璎答道：“只是”

        “只是什么？”卫子期问。

        “只是有一人不知去向。”徐璎说。

        “是谁？”卫子期问。

        “甘凌。他之前是御林军十一营的，而十一营又素来与右中郎将胡二走的近”徐璎话说了一半，抬头看了看卫子期。

        “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卫子期看出徐璎的心思，道。

        “主子，咱们今日的行踪只告知了黑鹰军和金溪阁的大掌柜，应是无其他人知道才对。我刚才问了掌柜的，他并未将此事告与其他人知晓。所以，属下怀疑是黑鹰军中出了内鬼。而大火后甘凌就没了踪影，我猜是他投靠了鸿祯皇帝，透露了主子今日前往金溪阁的计划。”这话在徐璎心中憋了许久，现在终于说了出来。

        卫子期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

        “子期姐姐，主子托我给你带了封信回来。”毛栗才想起来此事。他在那一大袋糖果中翻了一会儿，从里面找出一封信来，交给了卫子期。自河西返回天都的一路上人多眼杂，毛栗专门把信藏在了糖果袋子里，那是他最珍重的东西，又是旁人看来最不起眼的东西。

        是他的信。卫子期愣了须臾，才将信接过来。那信在糖果袋子里放了许久，本应染上糖果香味，可卫子期拆开时竟还是闻到了河西丁香的味道，像是被花香浸过似的。信封中有两张信纸，第二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而第一张纸却只有八个字：

        “分别数日，眷与时长。”

        卫子期面上带着笑容，一个字一个字将这句话反复读了好几遍，才将那张纸仔细叠好，翻开了第二张纸：

        “河西一切安好，但心里始终放心不下，遂叫毛栗先行回天都护你周全。河西事情将讫，本应快马还城，奈何魏府惨遭攻袭，魏婳儿遇害。魏将军待我如亲弟，且魏府遭遇或与皇嗣一事有关，明日，我需动身前往河东。

        自鸿祯野心浮现后，朝中局势不稳，万事务必小心。令，我忧心老师安危，此前也已书信与他述清形势，望子期也可代我当面告知。”

        卫子期合上信，闭上眼睛，反复思索着苏怀遇话中的意思。

        鸿祯皇帝若要夺权，无非做到三件事。至太后威信倾塌，拢朝中重臣之力，得天下军权调令。这三件事中，他已做成了两件。

        鸿祯皇帝借他人之手砍去太后一臂，又将疫病一事全部推到太后身上，让她受全天下人的唾骂，即便如今谣言已破，太后在朝中和百姓间的威望也已一落千丈。他再趁此机会拉拢李成安等一众朝臣，使得朝中百官为他所用。而这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便是军权。

        鸿祯皇帝与西戎通敌的秘密被卫子期撞破，他非但无法再继续依仗西戎军力，更失掉了与周冶合力的可能性。军情泄露一事困扰河西多年，以周冶的性子，鸿祯皇帝定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得河西守卫军的支持。现如今，最有可能的便是河东守卫军与御林军势力，而这两股力量均效忠于叶盛。

        叶盛便是这场较量的关键。这也是苏怀遇为老师担忧的原因。

        “那小皇帝当真是个疯子，竟为了谋害子期姐姐出此下策。”毛栗忿忿不平地说道：“还连累了那么多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生怕天都有一日安宁日子似的。”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毛栗的话一下子点醒了卫子期。

        鸿祯皇帝并不真的是个疯子，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若要加害于卫子期，他完全可以找到一百种暗中进行的法子，实在没必要在今日于金溪阁内放火，又拉上那么多高管贵子陪葬。他这么做，就是为了逼百官站出来上奏追责。只要有人追责，就需要有人负责。

        而天都安危，本就是御林军的分内事，若鸿祯皇帝借此事召叶盛入宫，他便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因为他若拒绝，便是“抗旨不尊”，“目无朝廷”，“置天都百姓生死于不顾”这是要背上反叛的罪名的。而叶家世代蒙受皇恩，叶盛又是华平公主之子，对朝廷尽忠便是他唯一的选择，哪怕前面等着他的是刀山火海，他也会不顾一切的往下跳。

        “快，备马，去叶府！”卫子期倏地跳下床，顺手从一旁拉了个斗篷就往门外跑。

        徐璎愣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便也跟着往外跑：“主子，你才刚醒来，要好好静养才是啊。”

        “来不及了，快！”卫子期跳上马，神色显得有些慌乱。

        单凭一个眼神，徐璎便已知晓此次事态的严重性，因为他极少见卫子期这般不镇定。他二话不说，也跃上马背跟了上去。

        一路上，卫子期都在盘算鸿祯的谋划。由于速度太快，卫子期的身子随着马匹上下颠簸，她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自回了天都，因为诸事缠身，她竟没有亲自登门叶府见过叶盛。

        鸿祯皇帝狼子野心，他若得了兵权，第一件事便是废了太后，再一并除掉卫子期。再者，河西守卫军势强，周冶又因军机泄露之事与鸿祯皇帝生了嫌隙，鸿祯想要削弱河西势力，一定会不惜割让土地再次尝试与西戎交好。单凭这两件事，叶大将军就不会愿意与鸿祯为伍。

        可若他态度强硬，鸿祯皇帝便一定会将叶盛软禁在宫中，自此无人可调动得了御林军。如此一来，御林军即便不能为鸿祯皇帝所用，也至少不会为他人所用。所以，此次若叶盛当真入了宫，便怕是再难出宫了。

        卫子期心中满是愧疚，因为她觉得，这一切皆是因她的一时疏忽所造成的。

        她一定要赶在叶盛入宫前阻止这一切！

        两人快马赶到叶府时，发现有两个御林军的兵士正站在门口守着。

        “请问叶大将军可在府中？”卫子期还未下马，便焦急地问道。

        “公主，”兵士们认出了卫子期，行礼道：“叶大将军半个时辰前便离开了。”

        “他去了何处？”卫子期攥紧缰绳，心凉了一半。

        “好像是入宫面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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