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守护
在离中住了数日后,周冶带领守卫军迎了卫子期与苏怀遇一行人入了河西。
自旱灾以来,河西的田地几乎颗粒无收,除了往年攒下的余粮外,河西的百姓和军队全靠河东的救济度日。守卫军体恤民情,每日在衙门口分发定量的粮食。可总有些晚来的百姓分不到粮,这些人中,也多是些老弱病寡,有时难免会填不饱肚子。
在河西的头些时日,卫子期与苏怀遇二人一面与魏路山书信往来,协调河东可分配的物资救济,一面又在城门口设了粥棚,为没领到粮的百姓分发粥食和馒头。卫子期除了有两日审问了几个林振余党外,剩下的时间一直与苏怀遇呆在一起,日子倒是过得简单安逸。
可自从翻看了河西的簿籍账目后,卫子期才生了疑心。
寅时三刻,苏怀遇掀开帘子,进了卫子期院内的书房,徐璎和毛栗紧随其后。
苏怀遇摘掉蒙面,一口气喝掉了桌上的一整壶温茶后,才说:“你猜的没错,周冶这只老狐狸,的确藏了一手。”
“河西今年虽赶上旱灾,可朝廷年初才拨了银两与粮食,即便这些粮食在分配和运送途中已经被人动了手脚,有了些许折损,也不应该才刚入夏便已经耗尽。我粗算了一下,大概有四十万斛的粮食不知去向。”卫子期垂眸低声道。
“我和徐璎去戎三营看过了。戎三营是河西最重要的前线补给地,可那里基本没什么余粮。”苏怀遇说。
“我方才探了四个骑兵营的马厩,河西的战马远远超过登记在册的数量。”毛栗抢着道。
“战马?”卫子期轻轻挑眉。
“没错,我还在兵部任职时,便了解过河西的战马。”苏怀遇道:“守卫军骑兵用的都是上等的乾坤战马,因此,每位骑兵只配一匹马。可我们先前所探的骑兵营中,战马数量比骑兵数量多了一倍之多。也就是说,每位骑兵配两匹战马。可河西历年递上来的攻防部署中,从未提到过这点。”
“军粮不知去处,战马却多了出来”卫子期轻声念着,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道:“我猜,周冶应是瞒报了河西的兵力。”
苏怀遇豁然抬头,说:“你的意思是说,军粮并没有凭空消失,而是由于士兵的人头多了,所以才提前耗尽。战马的数量并没有多出一倍来,而是骑兵的数量多了一倍?”
卫子期用食指沾了水,在桌子上画了几笔,说:“自朝廷年初拨粮已过了六个月,若是四十万斛的粮食在这六个月中耗尽,恐怕河西守卫军至少多了两万兵力。”
“我爹任兵部尚书时,每年都会派信任之人亲自来河西巡察,周冶断不可能瞒报。”苏怀遇摇了摇头,道:“也就是说这凭空多出的两万兵力全部是在这一年间扩充的。”
卫子期微微点头,道:“光诚帝驾崩后,朝堂分崩离析,恰又赶上疫病肆虐,天都根本无暇顾及河西,这是周冶秘密扩充兵力最好的时机。”
“私自扩充兵力乃是重罪,不知周冶这般胆大到底是何目的。”苏怀遇眉头紧锁,低声说:“自入了河西以来,我与周冶见面次数不下十次,可他却对离中的情况避而不谈,也未曾提及扩兵一事,难不成他真的有什么谋划”
卫子期思索片刻,说:“周冶虽精于算计,却处事谨慎,更何况,他十岁的独子还随乳母住在天都,他必定不会贸然行事。至于他扩充兵力所为何意我们既然发现了,不如就与他当面对峙。”卫子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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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苏怀遇陪周冶巡视河西城防,两人皆披了轻铠,带着刀,并行在城墙上。
河西城外是大片草原,黄昏时分,天边落霞横铺,染红了整片大地,偶有猎隼疾飞而过,为天空染上一抹灰色。城中的屋舍错落有致,轻烟淡霭中,人群熙熙攘攘,一首《清江曲》夹杂着喧闹声更显烟火气。
“即便战乱不断、旱灾降至,河西百姓还可过得这般踏实顺遂,守卫军功不可没啊。”苏怀遇望向城内屋瓦,感叹道。
周冶心情不错,扶着刀大笑起来,说:“只要河西百姓安康,我周某便没有白活。”
苏怀遇顿了一顿,心下攒了一股劲儿,转头道:“将军,既然为了河西百姓,为何不考虑大军北上,一战攻克西戎军,让他们没有反击之地。从此往后,大虞再无战乱。”
周冶突然停下脚步,他收起笑容,严肃道:“河西的兵力与粮草情况你是知道的,一战制胜,风险太大了。”
“北上一战,乃是一劳永逸之举,如今大虞已是风雨飘摇,实在经不起持久的战乱了。粮草一事,我与老师可与河东商议,定可应河西之需。”苏怀遇望着周冶说道。
周冶面露怒色,不去看他,说:“恐怕河西军不能但此重任,此事不要再议。”
“河西军为何不能?”苏怀遇毫不退让,抬高声音说:“是兵力不足,还是战马不够?”
周冶突然陷入沉默,过了许久,他突然盯着苏怀遇的眼睛,厉声道:“苏将军,你有什么话不妨之说。”
苏怀遇看得出,周冶已经猜出了他此番话的意图,便直言道:“河西守卫军扩充兵力与战马,周大将军,此事该如何解释?”
周冶“哼”了一声,侧身背手道:“河西的事不需要外人来插手。苏将军若是觉得我周冶有罪,回天都后,大可向朝廷告知实情。”
苏怀遇明白,如果河西局势动荡,首先觊觎河西守卫军的,不是盘踞北方虎视眈眈的西戎,而是天都那些碌碌无为的朝廷官员。若是他向天都告知河西实情,河西守卫军必定会四分五裂。如今国家岌岌可危,而河西是大虞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河西不复存在,则虞国危矣。
他咽了口气,才道:“周大将军自可放心,只要河西并无他意,下官绝对不会向朝廷泄露半点风声。只是下官以为,周大将军爱民如子,定不希望百姓常年生活在战乱之中。既然河西兵力强盛,为何不可一鼓作气,了结了这场纷争?如此常年作战,朝廷实在承担不起啊。”
周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苏怀遇,良久,才开口道:“苏将军,我是河西的大将军。我的职责,是守护河西的疆土不被敌军侵犯,至于其他事,与我无关。”
“可你是虞国将军,本就”
“虞国?”周冶打断苏怀遇的话,冷声道:“虞国早就奄奄一息了!我为虞国鞠躬尽瘁,谁又会为我、为河西报以半分感怀?我的兵吃的是发霉的陈粮,我的百姓整日生活在黄沙与烈日之下,朝廷整日想吸干我的血,我又为何要用河西弟兄的鲜血,换这样的虞国?苏将军,乱世之中,人人自危。我能守护的,只有河西守卫军,我能捍卫的,也只有河西这一片土地。”
苏怀遇心中一动,他突然明白了。这么多年来,河西与西戎持久作战,或许并不是因为双方势均力敌,而是,周冶根本就不想赢。只要有西戎这个威胁存在,即便天都再怎么忌惮河西,也不得不依仗河西。所以,只有河西时胜时败,河西守卫军才能一直延续下去。
苏怀遇沉默不语,他望着城外,眼里映着漫天的霞。周冶没有错,可大虞百姓,总要有人来守护。
周冶见苏怀遇心绪飘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苏将军可知,我年少时是怎么过的?”
“略知一二。”苏怀遇仍望向天际,道:“周大将军年少时独自一人在天都长大。”
河西守卫军兵强马壮,软禁周氏独子,便是朝廷制衡河西最有力的手段。
“没错。”周冶说:“我八岁时便只身一人前往天都,自小在宫中长大,那时候,我总会梦见母亲,梦见河西的草原。二十四岁那年,父亲用河西的一万骑兵与两万匹战马才把我从天都换了回来。如今,我的孩子还在天都,我要做的,便是守护他。”
守护
苏怀遇猛然转头,说:“你也想用兵力做交易,把周小公子接回河西?”
周冶缓缓点了点头,沉声说:“没错。我的孩子不能在天都长大,可河西守卫军也不能因此被削弱。苏将军此番回了天都,可否替老夫做个说客?”
河西守卫军原有十万兵力,如今扩充了两万,便是十二万。周冶用两万兵力换回幼子,于朝廷而言,不仅增强了天都战力,还削弱了河西,不失为一个不会亏本的买卖。殊不知,河西并没有因此少了一兵一卒。
苏怀遇沉静许久,突然大笑起来,说:“周老将军算无遗策,在下实在是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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