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刺客

诏狱内一片漆黑，只偶尔有一两个狱卒提灯经过，留下些许光点。深宵露寒，潮霉渗骨，苏怀遇手脚发冷，缩在墙角的草堆上努力地喘息。

        一定要对抗这该死的黑暗！他眼眶发烫，却仍使劲睁着，努力去想一些美好的东西，却抵挡不住整日审讯带来的疲乏

        他又一次梦见了那熟悉的房间，没有点灯。黑暗中，一个女子被几个壮汉擒着往窗的方向拖拽，女子用力地挣扎，不知怎么的，喉间却发不出声，身上几处伤口反复摩擦着地面，血迹拖了一路。苏怀遇小小的身体，站在门外的桌子下往屋内望，他浑身颤抖，想要喊叫。女子仿佛看见了他，脸上已被血水蹭的面目全非，却仍用尽全身力气对他轻轻一笑，微微摇头，似是在说：“不要出声”

        苏怀遇无助地矗在原地，喉底逸出低低□□，泪目间望去，房内景象渐渐扭曲模糊，幻变成憧憧墨黑色雾影瞬间逼近，周身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他害怕极了，眼底眸光涣散，愈发喘不过气来。雾影之间，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正看着他，两个血色瞳孔越扩越大，越扩越大，扩成了深不可测的黑窟窿，朝着他扑过来，他耳边回荡着女人的絮絮低语：“苏怀遇，苏怀遇”

        梦里，苏怀遇被困在那黑洞中，有水珠滴下，那水珠不断扩大，变成一个滚圆的水球，终于

        苏怀遇自梦中惊醒，发现衣衫已全被冰水浸透。

        “你醒了？”

        一声清冷的问话传入苏怀遇耳中，他抬头看去，狱房的铁门开着，而此刻眼前所见当真不应出现在这里

        这人与寻常姑娘不同，一身黑色绸缎裙袄，外罩素银色薄褂，无甚发饰，却仍恍若戴了八宝珠钗，着了五彩纱衣。她双手背后藏在褂中，微微扇动着细密睫毛，目光直视自己，平静却犀利。

        “姑娘前来，所为何事？”苏怀遇打量了卫子期一会，轻笑着问道。

        这苏怀遇，被囚被缚之人，父亲已是死罪，自己亦生死未卜，见人来了，却没什么惧怕之意，卫子期多看了他两眼，却也没有应答。

        “咳，这位是卫小翁主，太后派来问话的。”卫子期身后跟着的一位御林军执戟上前一步说道。

        “你父亲苏平，作为兵部尚书，公然卖官，御林军上至正四品中郎将，下至从九品执戟，均明码标价，至御林军内官员良莠不齐、军心涣散，此次疫病更是临阵脱逃，直接拿着治理疫病的钱去挥霍。苏平虽是认了罪，这卖官的银两却是追不回了。如今大虞国库亏空，倘若你能”

        “哦？原来是卫家千金啊。这种地方不合适你，老鼠蟑螂、牛鬼蛇神，什么都有，很吓人的。”苏怀遇打断卫子期的话，故意调侃道。

        卫子期仍面无表情，道：“是吗？”

        她说着从袖口取出个发簪样的东西，还未看清，“嗖”的一下向着苏怀遇就甩了过去。

        这一下太过于意料之外，卫子期身后的御林军执戟一声“使不得”都没有说完，眼看那发簪就如刀片一般贴了苏怀遇的脖颈。好在他反应够快，一个急偏头，暗器擦着他的耳际飞了过去，直直插在背后的墙砖里，外头只剩下尾上的几颗珠子猛烈摆动。

        好险。苏怀遇脸变了色，不再笑了。

        卫子期冷冷道：“现在能好好谈话了吗？”

        苏怀遇眼睛转了转，还没有一句话的功夫，又咧嘴笑了，望着卫子期点头道：“能。”

        “那就说吧。”卫子期说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所谓卖官的银两，我想户部也给了你们一个数吧？”苏怀遇抬头问道。

        “这数，我想你最清楚不过了。”卫子期回答。

        苏怀遇又笑了笑，没多思索，便算道：“正九品官职五百两银子，加一百两增一级至正八品，由此推算，正四品中郎将则值一千两银子。御林军内，正四品官员不过十人，往下递数，正九品官员约百余人。要说这些官全部都是买来的，那大约是九千两银子？”

        “嗯，从户部出得知确是九千七百五十两。”卫子期说的干脆。

        “呵，还真是全都给算上了。”苏怀遇轻蔑一笑，又试探问道：“刑部可曾去苏家寻这万两白银？”

        “你被带走后，苏家已经抄了，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卫子期仍一副平常语调。

        苏怀遇先是一愣，后又转过神来，耸耸肩苦笑道：“想到了。”

        卫子期没看他，转身对那御林军执戟说道：“我有几句话要和苏公子说，刘大人可否回避片刻？”

        御林军执戟刘石面上一窘，迟迟未退出门外：今日从林公公那领的活儿就是盯着这个卫子期的一举一动，倘若出去了，回头不好交差，可是不出去，又拿不出什么理由。况且，刚才这出戏就能看出，这位卫小翁主并不是什么便宜角色

        卫子期当然知道他为难，拖了几秒才继续说道：“刘大人，太后派我来找苏公子问话，倘若最后无功而返，这责罚，可是要我们共同担的。相比林公公那头的回话，孰轻孰重，刘大人还要自己掂量。”

        刘石略微斟酌了一下，欠身退出牢房。

        “你就不怕他在林振面前告状？”见御林军执戟当真走了，苏怀遇觉得好奇。

        “他不会说的。”

        “为何不说？”苏怀遇问道。

        卫子期答：“他既已退出去，又为何要主动在林公公面前承认自己擅离职守？”

        “可倘若他向林振禀报的与你向太后说的对不上又当如何？”苏怀遇不解。

        “他的禀报当然不能有这段空白，只要按我说的补上就行了。”卫子期走进苏遇，说道。

        “你又知道他可愿意？”

        卫子期冷笑道：“我于林公公而言，什么都不是。他只不过派了个当差的执戟跟着，却已是足够看得起我。宫里的差这么难当，大家都掂量的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就算他同林振说了，林振也不会对太后说。”

        “这又是为何？”

        “因为太后并未有意派人跟着我。”

        苏怀遇不吭声了，心头却掠过一丝惆怅，可能是惆怅自己算不如人。不过他很快又笑了，接着问道：“你把人支开，是想问我什么？”

        “合作。”

        “合作？”苏怀遇诧异。

        “你父亲苏平苏大人，是先帝重臣，官居从一品兵部尚书，向以敢谏闻名，少年成名，激清扬浊，抨击权要。说他卖官，纵使外人相信，你信么？”

        苏怀遇脸上挂的笑突然消失：他不信，他当然不信！

        “可你父亲认罪了，你不想知道这背后缘由？”卫子期冷声问。

        苏怀遇苦笑了几声，问道：“可你又为何想知道？”

        “你们苏家的事，我自然不想知道，”卫子期望着苏怀遇，道：“可苏大人是兵部尚书，先帝病重时，曾设立命八大臣，首辅大臣吏部尚书卫峰，兵部尚书苏平，户部尚书赵世渊”

        “刺客！有刺客！”

        卫子期话音未落，就在这个时候，狱中此起彼伏传来打斗声。

        发生什么事？？卫子期一个跨步冲出牢房，见远处几个黑衣人正与狱卒拼斗，似是冲着某一个牢房去的。

        那是关押苏平的地方！

        “快！”卫子期朝身后的刘石挥了挥手，不假思索便朝打斗的方向奔了过去。

        苏平已认了罪，是什么人前来劫狱，他们是要救还是要杀？刀枪打断了她的思绪，不断有血溅在她身上、地上，空气中瞬间便充满了难闻的血腥味以及被捅了皮肉后可怖的尖叫声。卫子期左闪右避，只见一个狱卒还未来得及拔刀，便伴随着一声捅穿声栽倒在她脚下。卫子期将人翻过来一看，那眼珠狠狠向外瞪着，已经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衣人拿着剑朝卫子期的方向便刺过来，顾不了那么多了，卫子期倏地拔出脚下狱卒的配刀

        电光火石间，她朝苏平的牢房中望了一眼，突然反应过来：苏平根本不在此处，这些黑衣人却仍留在诏狱中纠缠，必然另有目的！

        只瞬间功夫，万缕思绪在卫子期脑中飘过，抬眼时剑身已近在咫尺。

        卫子期咬着牙，预备向旁侧移身，让右臂挨剑，方欲动时，身前处忽然腾地一声，一个人自左侧闪了过来，受了那一剑，向后栽倒在卫子期怀中。

        那是苏怀遇。

        卫子期愣了一瞬，紧接着，不给这黑衣人再出剑的机会，一个挥刀便把那人砍倒在地。趁此机会，二十几个狱卒一拥而上，将剩下的三个黑衣人团团包围。

        卫子期让苏怀遇靠在自己身上一起蹲下身来，又轻轻将他放在地上快速检查了伤口，还好，只是刺在肩膀上。

        “蠢货。”卫子期语气淡然，没有感激，亦没有嫌弃。

        这一剑，本不应他受。

        苏怀遇微微睁着眼睛，用力冲卫子期笑了笑，说：“不是为了合作嘛。”

        卫子期凑近他耳旁，苏怀遇只觉得一股微弱的暖风轻抚着他的脖颈，他听见卫子期说：“你很快便能出去，当晚亥时，苏府后门见。谈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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