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海风
周和月过午时才起，而后和陆熹一起，二人悠悠然出门闲逛。
一场为时两天的春游被硬生生挤成了只有一天，不过也没人在意，出来游玩本就应该有一点随心所欲。
黄昏山庄的确是一个适合养老的地方。临海靠山，郁郁葱葱，比任何一个地方都先进入春天。
这般环境，太适合静静漫步，静静睡觉，静静地做一切喜欢的事情。
二人沿着石阶铺好的路径漫步，陆熹走在前方，周和月跟在后边，不是因为行走速度慢而落下了，只因她走两步就能被路边的新绿吸引去视线，还要走上去手欠地欺负它们。
陆熹感觉到身后毫无响动，心中莫名一紧，倏地转头去找人。
只见周和月捧着一团一塌糊涂的绿色植物，一瞧便知是从四处搜刮来的。
陆熹看着那一团乱七八槽的绿色，心觉这东西好像有点眼熟。
她眼中的周和月和她对上视线，却突然垮下一张脸，脚下迈出如同僵尸般的刻意步子。
陆熹：？
陆熹满头雾水，站在原地等着周和月用军训必备的“正步走”姿势，软趴趴地走上来，她才问：“你不高兴？”
其实她更想问：“你看到我不高兴？”
“啊？”周和月一愣，同样茫然，“我哪有不高兴。”
陆熹：“你脸上写着。”
“哦，那可能是我一时没管住自己的表情，”周和月说，“你要知道，漂亮的脸蛋一般都有它自己的想法。”
陆熹：“……”
能不能不要知道……这姑娘真是每天都能一套歪理邪说，攒起来说不定能凑够一本诗集。
算了。
还是不辱诗人了。
陆熹伸手轻扯了两下她的脸皮，助她恢复表情管理。
周和月空不出手扒拉她，只能一双圆眼瞪大些许，让人觉得会有细微的抗议从瞳孔里冒出来，像只突然炸毛的惊恐小猫。
柔软的毛注定炸不了多久，才过片刻，她便说：“我想起来了，我刚刚是有一个想法。”
陆熹眼皮也不抬，给出一道赦令，“说。”
周和月：“我刚刚在想，这地方果然不好玩，我大概玩一天就能玩腻了。都怪你刚刚突然把我问懵了。”
陆熹往她怀里瞟了一眼，心说你这玩的一天也真是不客气。
而且还不忘把责任推给她。
周和月：“我们去海边看看吧，好像这条路一直走，走到一个二百多层的台阶，台阶下去就是海了。”
“你不着急回去？”陆熹道。
“不着急……”周和月话说到一半，忽然有些纠结，“要不还是着急一下，吧？”
早上十点的时候，周和月接到了交警队的通知，让她过去一趟。
彼时，她还窝在被子里朦胧挣扎。
天知道周和月撞车以后只不过抱怨了半天，就把这事忘了一半，剩余那一丁点儿，一半是她身上还有未褪的淤青，一半是她还记得要买一辆新车。
陆熹：“你还是抓紧时间过去一趟。”
“那好吧，”周和月思索了片刻，把一团糊涂的绿色植物交给陆熹，“等我走了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陆熹接过，“嗯，我没关系的。”
“那我让我爸叫人来接我。”周和月拿出手机，拨了电话。
两人一同回了房间，陆熹帮着她整理东西。
进屋的时候，陆熹径直走向桌子，把那一团绿色植物插在桌子上的空花瓶里。
这个花瓶始终是空着的，不知道是什么原由。或许是工作人员不小心忽略了它。
接送周和月的人到的时候，陆熹送她到车前。周和月摇下车窗，探出头来，眼中有着细微的闪烁。
周和月：“你真的要自己一个人吗？不如你和我一起走吧？”
陆熹摇头，“不用，我还想再待一些时间。”
“可是你自己回去的话要坐公司大巴，自从上次你父……”周和月突然一转话语，“你不是不喜欢跟公司其他人相处吗？”
周和月其实很想让陆熹跟她一起走。
也只有在陆熹面前，周和月说话时才会有几分掂量。
陆熹露出无奈的笑，却是好看，“还是有些熟人的。”
周和月：“好吧，那你玩的开心点。”
陆熹：“嗯。”
车窗往上，渐渐遮住了周和月整张脸。
车子，渐渐开走。
只剩下陆熹一个人停在原地，盯着空无一物的车道，目中慢慢糊上一层虚焦。她蓦地低头，扯出一个笑容，然后维持着这个不自在的笑容往回走。
回到酒店一定会遇到同公司的人，于是她又走上了方才闲逛的那条路，想去看一看没走到的海边。
她虽不想和公司其他人多有交际，但更不想回到市区，就好像，那里是她的避之不及。
海边的风又大了许多。
陆熹走上那个二百多层的石阶，越往下走，风越缭乱，时不时还夹杂着些小沙砾，沿着脸颊的边缘粗糙又迅疾地滚过，磨出一串不适感。
陆熹偏了偏脸颊，也躲不开自四方而来的风。
她睁眼间夹杂着一丝艰难，望向那片海，竟心生向往。
陆熹快要走完台阶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陆熹。”
她一时没听出来是谁。
还未等她转头，就又听到一声：“哦不对，客人姐姐~”
这下她知道是谁了。
陆熹不怎么情愿地转过头，看到了她不太想看到的那张脸。
一看到祁蕴，她就想起了早晨那杯“关怀备至”的柠檬茶。那杯茶后来被她放了几个小时，等到不怎么凉了，她才用勺子去搅拌了一下，一搅拌才发现——
这杯茶真是，正常的一言难尽……
祁蕴对着她粲然一笑：“我早上送你的那杯茶好喝吗？这里的材料不够，我就只能给你做一杯普通的。”
确实是很普通的——奥利奥芋泥柠檬茶。
三种都是正常的食材，可放在一起，陆熹就要怀疑祁蕴的味觉和常人有些不同了。
陆熹说：“还行。”
其实她没喝。
“还行？”祁蕴眨了眨眼，“还行就好。”
陆熹问：“你来这里吹风？”
祁蕴：“不是，来找你。”
陆熹微惊，又问：“找我？”
祁蕴答道：“对啊，我找了好大一圈才找到这里。是你那个朋友，好像叫周和月吧，她刚刚打了苏明的电话，说是麻烦苏明多照顾你一些。我正好在苏明身边，就被他派遣下来找你了。”
陆熹轻笑了一声，“我这么大的人了，哪里还需要别人来照顾，她是多操心了，也麻烦你特意过来找我一趟。”
祁蕴忽然定定地望着她，目光锋锐。
然而一个眨眼间，他又恢复成了往常那张散漫的脸。
“不麻烦，”祁蕴突然说，“小姐姐，你的眼睛湿了。”
“啊？”陆熹一愣，飞速翻动几下眼皮，睫毛上顺势黏了几颗泪珠，她抬手随意抹了一下，“可能是被风吹的。”
祁蕴“哦”了声，没提醒她，她此时背着风，他才是迎风而立的那个人。
陆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周和月打电话给苏先生，让他多照顾我，又怎么是你过来了？苏先生呢？他身体不舒服吗？”
“他……”祁蕴欲言又止。
陆熹安静等着他的回答，一双眼睛却直直望向他，眸中能映出她迫切地想知道他的答案。
祁蕴头一次没接住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偏过头，“他是有点不舒服，但都是老毛病了，老年人嘛多多少少都有些小问题。”
陆熹追问：“是什么问题？重要吗？”
祁蕴抓耳挠腮，不停往外丢词：“就一些……头痛，腹痛，腿脚不好之类的。没事，他休养两天就好了。”
陆熹：“那你还是快回去照顾苏先生，我这里没有什么需要照顾的地方。”
“他也没什么需要……”祁蕴突然一顿。
他目光微沉，似乎在思考什么。
良久，他转头面对陆熹，沉声说道：“你帮我给苏明打个电话。”
“你没带手机吗？”陆熹边问，边从衣兜里拿出手机。
祁蕴语气很平：“没带。”
陆熹：“我不知道电话号码，你报一下。”
祁蕴说了一串数字。
电话始终没有接通，直到响起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无人接听，则是无法知晓具体情况。
不知情与糟糕的现实，前者将慌乱无尽拉长，后者带来绝望。
祁蕴显然等不了电话里的稍后，急声说了句：“我先回去了。”
随机猛然转身往回跑，动作十分慌乱，显得海边的风都有了秩序。
也许是因为，风不知吹往何处，而他已经明确地知道自己为何要奔跑。
事情初现端倪的时候，他并非没有发觉，却是刻意忽视。因为不愿去想，不愿去猜，也不愿见到……那般模样的苏明。
若是他猜想的没错，可能这一次的没见到，就会变成永久的见不到。
祁蕴快速跑出一段距离，才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身后无人，周围也无人，于是抬指施了个法术。
瞬息间，此处再无他的身影。
陆熹在祁蕴跑出第一步的时候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再去追人，已经看不见他了。
无奈，她只好回到酒店，问工作人员能不能带她去半山腰的庭院，却被告知：
工作人员：“不好意思陆小姐，庭院是私人住所，没有他的同意我们也不好随便带人过去，希望您能理解。”
陆熹：“你们能给苏先生打个电话吗？我只要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就好了。”
工作人员面露难色。
陆熹见她有一点动摇，当即抓住不放，“麻烦你了，我真的很担心苏先生。”
“好吧。”工作人员无奈答应下来。
电话铃声响了许久，终于被接了起来，工作人员先行开口：“喂？是苏先生吗？”
回答工作人员的，是苏明的声音：“嗯是我，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与寻常区别不多，仅有些轻微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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