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探寻回忆

昨晚稀稀疏疏的就来了雨，实在是给少年增添了不少困难，又裹挟着冬日的最后一缕挽留，来去都显得仓促。少年长大了，又怎能随便留得住？

        青草上还是柏树枝丫上，没有一滴露珠能幸免的都被少年的衣物揽了去，身上湿漉漉的，他自是觉得不好受，好不容易又低着头向前横冲直撞走了一段路，泥土也不识趣的跟着他走，对于少年来说，越向前走，越是迈不开腿，也不知究竟是泥土的不识趣，还是他自己不识趣。

        终于，他抬起了头，一阵光刺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他下意识伸出手遮住眼睛，虚晃着慢慢睁开眼睛，前面给足了他宽广明亮的视野。距离天明还要半个时辰，这个时间段，身后树枝相互交映，像是一个巨大的笼子，把人罩在里面，也把一颗飞扬的心囚禁起来。他知道自己到了！他仿佛是迈出了这辈子最累的一步，少年迈向了光明，只是，这份光明落在墓地，实在是让人心底生出寒意。虽说春天是来了，但这个冬春交际的时间段，不仅是天亮的迟，气温也低，他低着头晃晃脑袋，发尖混着的雨水几滴落在褐色的土里，几滴落在少年的额头上高高的鼻梁上白净的脸上，他又轻轻裹了裹身上早已湿漉漉的衣服，生怕弄坏什么似的，只是轻轻裹了裹身上还算比较厚的棉服，又拢了拢浅蓝色的针织围巾。他的到来算是打破了沉睡的墓园，显然他是不属于这里的，几声鸟的煽翅声回荡在这片墓地，仿佛是向逝者按响了门铃，他想他是听见了并且听清楚了的。

        对不起，母亲，对不起……他的内心不断有一个声音这样低吼着，也许下一秒就会杀死自己破壳而出，代替他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已经很久没来看您了，发生了很多事…所以有点忙，我带了你最喜欢的玫瑰。”说着伸手从杏白色的棉服里小心翼翼拿出一支鲜红色的玫瑰，上帝是具有包容性的神吧！可以包容鲜花绿草，鸟兽人鱼。怎的就好像偏偏与他作对，是觉得他的生活太好了？可能上辈子投身太好又作恶太多吧，所以连一束玫瑰都要与他作对，鲜艳美好的事物向来都是带着刺的…把花放在旁边单膝跪在了墓碑前，伸手去拂了拂了照片上积淀的灰尘。尘土沾在了纤长的手指上，嫩白的手背上依稀可见几条刚才被树枝抽打的划痕，上面横梗着一条细细的伤口，稀疏的有血珠往外冒着。伸手去触沐晚秋那三个字“或许您本就是为我好…或许…我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不然为什么我不姓沐？宋思言眼眶里塞满了委屈，映入眼睛里的照片拉长又变得模糊起来，鼻尖动容，淡粉色在加深，额前几缕较长的头发被雨水混在一起遮挡了少年锋利的眉宇。紧紧攥着放在上衣包里的手，才忍住不让什么东西决堤。

        等到天边晚霞辉映，红透了远处城市的半边天，整个城市都被包围在霞光中，那里是真正的天堂，也是这世上唯一算得上温馨的地方。起身慢慢向山下走去，这片墓地远离城市，很少有人来此，可能唯一一个便是他了吧。不然他大概是不会如此狼狈的去见母亲，如果母亲还在世，看见这样的他，又会被责备他一番。他在母亲那里待了很久，只是一个人呆呆地望着远方，好似站在她母亲的角度欣赏眼前的远方。又和他母亲说着他和奶奶陈雪的一些日常。他其实今天来是想说的，说出那件事，他想他会不会好受一点，出了墓园的树林，就着一捧溪水就往脸上搓了搓脸。初春的融水刺激少年回归现实“大抵是不会的……”宋思言张了张嘴，低声说着。他又庆幸着自己还好没说出口，又后悔着自己太蠢笨说不出口。可他怎么该向母亲说出？

        “我去找了他，不是蓄谋已久，而是情有可原…怎么看都像是再狡辩”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几年前跪在医院病床旁边答应母亲

        “我答应您…我不会去见他，一辈子…都不会……这样就好了…吗？您别…丢下我”

        他埋着头哽咽着，泪止不住的落在床单上，过了好久好久他才捕捉到一句还算完整的话“好…孩子”

        他的耳朵向来灵敏，此时却好似失聪了，他一直都觉得，他母亲说的远不止这些，只是他当时太过伤心以至于耳朵不太灵敏，于是错过了太多太多别的东西。那也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感觉着死神的降临，感受着他母亲的手慢慢变得无力。这双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显得孱弱又枯瘦的手，仿佛是到了最后一刻才变得有力，而这份有力的代价换来的却是无力的结果。每每想到心脏都会漏跳几拍，好似沐晚秋只有最后一刻才是真真的活着。

        下了山，路也变得平坦，可以让人继续放空思绪。想着自己究竟是从何时打破了自己对母亲的承诺的？

        宋思言是一个单身家庭的孩子，在他还小的时候他不是这样想的，他天真的等待着父亲，他知道自己是有父亲的，因为他那时的名字是霍思言这便是他那时狡辩的唯一证明。

        一年又一年，过了许多年足够一份天真在期待中被粉碎…不过他从没在他母亲面前提过这话，从他开始记事开始，从母亲从不参加亲子活动开始，从他被起哄没有爸爸开始…从他记不住的许多事情开始，他终于是有一天忍不住了。

        他开口了“妈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独属于七八岁少年软软糯糯的声音迟疑的开口了。

        沐晚秋大概是不会想到这孩子会这么问“什么？问吧。”冷声说到。起码在此之前沐晚秋知道自己对这个孩子有多么不人道，他知道霍思言是他的绝对服从者，从不敢做多出她指示以外的事情！

        “就是…我的名字是…霍思言而不是沐思言…嗯…是不是爸爸姓霍呀？那爸爸现…”

        “住嘴！这是你该问的事情吗？”一声呵斥打断了小孩子的许多疑问。

        那天他被母亲狠狠打了一顿，又被关在房间里饿了一天。而他面对这一切却只能躲在衣柜里偷偷的哭，到底还是孩子，又该期待他如何更好的面对暴力参杂的原生家庭？他不敢放声大哭，他怕这样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只能偷偷抹着眼泪。

        心底有个小小的勇敢的自己还在重复着那些未说完的疑问“爸爸现在在哪？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来接我们回家……”

        对于小小少年来说，外面的世界足够纷杂，他的疑问也同样成倍数增加着，就这样不断叠加着伴随着他成长到了高二。在那件事后他再没开口问过沐晚秋，不仅仅是他不想让母亲感伤，更不想让自己面对母亲的暴力，小时候是疼在身体上，越来越长大，他知道那种痛是心灵上更甚于肉体的，他不想打破这表面看着美好的“生活”。他那时就应该明白，他就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吧！但他更不想失去一个母亲！他便也不去探究了。他的成绩很好，他有更多时候是感谢沐晚秋的，谢谢她的…严厉？是的吧，他学了也看了许许多多关于母亲的文章，有那位母亲是不爱自己孩子的呢？他只是期待着我能成长的更好！一定是这样的，我要更加努力，要更加懂事！

        他从不认为没有父亲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就算他有一位“严厉”的母亲，但那可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还好，他还有母亲。

        到了高二，学习变得繁忙起来，下了晚自习就已经九点半了，他要赶快回家给母亲做饭，收拾好了书，背上包就往家里赶去。

        他家离学校不算太远，不知道是不是沐晚秋早就打算让他在这里读书的原因，初中离他家很远，高中却近了。这所高中是a市最便宜的，因为是国家公办高中，但宋思言从没往别的方面想过，因为他想事在人为，在哪里读书都是一样的。附近的建筑都已经破败，说不定哪一天就推翻重建了，他们家在一片居民区的最里面，矮小楼房的三楼最里面那一家，每次回家他都觉得压抑，混凝土都被刻画上了独属于那份年代感的颜色。

        现在他在想母亲会不会生气责怪他今天回家太晚了。昨晚没机会说出来。昨天下午四点半一放学他就回了家。他本来是打算告诉母亲以后要开始上晚自习了，可不可以晚点回家，让沐晚秋自己做饭吃，要不就凑合吃点等他晚自习下了就回家给她做。

        可他还没上楼，就在自己家那栋居民楼的胡同里发现了他母亲，他本打算上前的，但他停下了，转身上了楼。进了房间就把门锁上了，书包丢在地上，书本和笔散落了一地，就好像他的心口大开这一个洞，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面涌出，扑在床上就用被子把头盖住。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次撞见，可还是同样让人接受不了。

        他记得第一次撞见就在他母亲关了他一天之后，周一去上课，回家的时候他也这般急匆匆的往家里赶，他想好好的向母亲道歉告诉沐晚秋他以后再不问了，希望母亲能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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