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怪校奇谈(5)
他做了一个梦。
这是以前没有发生过的事,莫一白不能理解,醒来后他不知该做什么。
时而遥远时而清晰的梦。
灰色墙壁,黑板,白纸,凹凸不平的桌子,他要很用心才不会把笔碰坏。
考试结束了,老师和同学走开,他在教室。
门口有人说话。
“怎么他还不走啊?”
声音很大,像是笑。笑会让人开心但他感觉不到。声音越来越大,慢慢到他身边来,很大声的笑。
“白痴在写字!”
“哈哈哈——写什么啊?他连吃饭都不会!”
然后他的笔不听话了,他很用心但是笔坏掉了,老师不在他不能继续写,他不能用刀让笔变好,因为他太笨了会把手指杀死。
以前有一次,他的手流了很多血死掉了,是老师让他的手活过来。
老师不在,他的笔不听话。他在教室,天突然黑了。
他以为是天黑。
今天睡醒的时候他突然想到那其实是灯,灯被人关掉了。
然后他很痛。
他们打他,大声的笑。
很多人,不认识的人,他们打他。为什么。
“痴呆”,“智障”,“野种”,“灾星”,他们说,大声的笑。
灯黑黑的,他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变亮。
天总会亮的。
就像现在窗外那样。
他第一次做梦,不能分清梦和现实。
排队去教室的时候,他有点怕。
有人走向他。他害怕所以往后躲。那个人停住,说:“亲爱的,你怎么啦?”
那个人声音怪怪的。
他感到熟悉,时间长长的看,他看到那个人头上有白色的布,是昨天和他一起治病的人。
他们一起治病,那个人都没有打他。
他说:“我睡不好。”
那个人笑,很开心的笑:“可不是嘛这鬼地方太冷啦。”
然后他们一起去教室。他也感到开心,因为那个人说他们是朋友。他以前没有朋友,朋友是一个好词,他喜欢朋友。
他们走到教室,另外一个人到他身边,和他说话。
他时间长长的看另外那个人,突然想到昨天的几个昨天那个人声音很坏骂他,抢他的东西。
他不喜欢抢东西的人。
他不要理那个人,他和朋友一起坐。
他的朋友很厉害会做木板,但是木板脏脏的有血。他的朋友说是昨天流的血。
他有点怕。他知道手流那么多血会死掉,他不知道头流那么多血会不会死掉。手死掉不能动,头死掉会怎么样,他想会不能读书写字了,很可怕。
他轻轻的摸了摸,希望朋友的头不要死掉。
0336忍不住再一次回眸。
后排两个人正合力给小木板刷漆。九五不停说话,他身边的人笑着听。
0336侧身,莫一白见了,笑脸冷下去……也不能说冷,看得出来他努力表现很凶,只是这个人,从长相到脾气都乖乖软软的,瞪圆眼睛也只会令人觉得可爱。
让一双温软如春水的眼睛瞪着,0336深深感觉到……
他被讨厌了。
0336冷漠固执不通人情,科洛西姆没人喜欢他,他也不在乎其他人的态度。
他不在乎。
0336冷着脸,继续折手里的糖纸。
糖纸是花哨的那种,淡蓝底色,点缀亮晶晶的细碎白点。漂亮是漂亮,盯久了眼睛有些不舒服。
0336闭眼准备休息一会儿,不知不觉睡着了。
老师没有喊他。离他近的几个玩家也当看不见。他跟这些人没一个关系好的。
醒的时候天色昏黄。
天穹烧起绚烂的晚霞。莫一白趴在窗边看云,漆黑的眼瞳流光溢彩。
好像他喜欢漂亮的东西。
0336忽然想。低头看了眼快成型的纸鹤,翅膀歪歪斜斜,边都没有对齐。
真丑。
倒是符合人设。
他敷衍地折完最后几下,转头问隔座一个玩家:“地图探索多少了?”
“就那么多呗。”
对方不太乐意交换情报。
0336说:“我昨天去了一趟医务室。”
他们看过学生守则,都预感校医是个难缠的npc,没人舍身趟雷。0336手头的情报,目前还是独一份。
那玩家松口:“想换多少积分?”
0336眼神闪动一下,说:“不要积分。见没见过死刑犯?”
“啊……他啊……”
那玩家慢慢放平手里的直尺,迅速分析出这轮游戏合作逃生的可能性,音调升降之间,打消了诈一波情报就跑的念头,老老实实说,“没看见。”
怪事。
当初在模拟场0214阴测测说了句“副本见”,现在已经第三天了,这人凭空蒸发似的,影子都找不到一个。
总感觉会有大事发生。
0336心神不宁。
而他稳定情绪的方式,就是打开系统光屏。
积分余额:71
他定定看了几秒。
关掉屏幕之前,眼角余光扫到商城里的一件道具。
【杂牌水果糖】
【价格:1积分】
【描述:平平无奇一颗糖,大概能让你眼瞎之后心情好点儿】
他看着那几行字,拇指捏住纸鹤歪扭的翅膀摩挲。
【确认兑换?】
【是/否】
一颗包装精美的水果糖落进口袋。
天已擦黑。系统屏幕比自然光强了好几个度,0336盯的太久,眼眶有些发酸。
他揉了揉眼睛。
下课了。学生排队去食堂。弦月缓缓攀上夜空。接着就是短暂的自由活动。
只有二十分钟,到点舍监阿姨会亲自送他们回寝室。
九五也就腾出这点时间探索副本。
朋友不在,莫一白独自站在走廊拐角,仰头看窗外皎洁的月亮。
他穿了修身的衬衣,不像以前总会扣歪两颗,今天每一颗扣子都扣紧了,衣袖领口遮得严严实实。
0336故意踏重几步,走近。
还是反应迟钝,身边的人都快拍上肩膀了,依然无知无觉。
“轰!!”
远处荡开一声巨响。
不晓得哪个冤种玩家搞出的动静,震天撼地。
专注看月光的少年浑身一颤,惶然回首,终于发觉身边极具压迫感的人影。
惊吓过度,稍有好转的中枢神经顿时失灵。他根本感觉不到哪里动了就自己被自己绊倒,狠狠摔进睡梦中的恐惧。
0336没被巨响吓到,被他摔倒的姿势吓到了。
伸手想扶。少年蜷缩在墙角,泪水夺眶而出,春雨一般润湿眼睫。无声的,缠绵的。低头不看他,身体每个部位都在拼命抗拒。
他不知道自己让对方厌恨到这种程度。
不要讨厌。
给你糖。
理理我。
该说的话哪一句都不对,可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这些。
没人教他怎么道歉,怎么讨人喜欢。
九五随手就是一千积分。
而他只有一颗水果糖。
垂落的手突然涌现无处可藏的狼狈和寒酸。
他想抓起掉在地上的漂亮糖纸,塞回口袋。忽然听见一声:“糖?”陌生的词汇,陌生的上扬调,发音十分生涩。
茫然地愣了一会儿,莫一白小心翼翼抬起眼:“给我,吗?”
哭过,眼眶红红的,墨染般的瞳孔却更干净了。
0336不由自主承认:“给你。”
乌眸又沁出水光,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错怪人的窘迫和自责:“我以为,你要,打我。”
0336愣了愣。
他想说不会,又想谁知道下轮游戏是什么状况呢,万一规则要他们自相残杀……他会动手的。
于是沉默。
莫一白努力控制住身体平衡。
挪动因摔倒磋磨出道道红痕的手腕,从他掌心拿走那颗糖。
“谢谢你。”
声调轻轻软软,尾音还蕴着一丝柔润的甜。
“……不用。”
应该再说两句话。他不知该说什么。
0336冷着脸,起身离去。
莫一白慢慢拆开糖纸,吃糖。
有点酸,有点甜。
他没有吃过。
以前老师给他糖,总是被人抢走,他没有吃到过。
就像今天这样的夜晚,月亮很好看,他走在学校里,被人绊倒,很痛。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摔倒,老师给的糖就被抢走了。
他不会撞到人,不做坏事。他们讨厌他欺负他。
为什么。
因为他很笨。因为老师给他这个笨蛋吃糖。因为他和别人不一样。写不好字,吃不好饭,穿不好衣服。
他是笨蛋。笨蛋就会被人讨厌。
衣服都是灰他弄不干净。
他不想让哥哥看到自己脏脏的。
他总是这么笨。
“怎么又哭了?”
那个冷峭不似人的声音倏尔逼近。
他抬头看,看到一张流血的脏脏的脸。
哥哥不是笨蛋,但是也和别人不一样,也被人讨厌。
他忽然感觉很难受,比摔倒还要难受很多很多。
他不想哭但是忍不住要哭。
他哭的样子一定很笨,哭的原因也很笨。他不想哥哥知道,抽抽噎噎说:“今天,吃糖,很好吃。我没有,吃过,糖。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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