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科洛西姆(3)
莫一白闻到了血的味道。
由于中枢神经的缺陷,他对很多事物的反应比其他孩子慢一点,但某些好恶不需要后天习得,基因会告诉你应该讨厌还是喜欢。
血腥味,难闻,他不喜欢。
透过破裂的纱窗,有光照进来。
光。
明亮、温暖。
他很喜欢。
他望着那束光,心跳一下比一下剧烈,嘴里血腥味越来越浓。
“嘭”!
大门被撞开。
九五从昏暗的长廊走进来。
虚假的“光”一寸一寸照亮他的五官,更显得他这个人扭曲而不真实。
“——找到你了,亲爱的。”嘶哑的男声随广播传至研究所每一个角落,似是情人附在耳边低语。
莫一白微微偏着头,漆黑的眼眸一动未动,犹如广阔无边的湖,沉静而无波澜。
他的样子远不如眼神平静,眼角凝着雾蒙蒙的水光,脸颊晕满醉人的酡红,嘴唇沾了血,色泽浓酽到了极致。
“变异了啊……”
九五自言自语,随手掐断通讯器。
他走到墙边,蹲下,喃喃说道:“怎么不告诉我呢,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没把我当朋友吗?”
莫一白嗅到一丝甜香,从眼前这个人身上。
他感觉很冷但是手心在发汗。
饿。
想吃。
乱吃东西是不对的。他不能吃除非老师说可以。
“好啦~”九五突然笑起来,伸手抹去“朋友”唇边鲜艳的血迹,“别难过嘛,看在你知错的份上,原谅你啦。”
衣领的血渗进纤维,弄不干净。
九五无所谓地擦了擦手:“走吧。我杀人给你吃。”
虚假的“光”滞留门内。走廊狭暗幽长,分外空寂。在这压抑的寂静之中,任何微小的动静都会放大无数倍。
探测器时断时续的信号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0336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必要的物资已经搜集齐全,玩家差不多也聚到一起。他们进展顺利,赶在天黑前修好了病毒探测器。
机器启动后,显示这附近“有变异者出没”。
然后0336就带人赶过来了。
他不知道留在这里的少年情况如何,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科洛西姆是一座冷酷无情的试炼场,没有谁需要对另一个人的安危负责,可是收到消息那刻,0336隐隐有些后悔,不该一走了之……
路过楼梯口,他们听见轻快的一声:“嗨~”
众人齐刷刷转过头。
九五目光灼灼盯着他们,脸上笑容灿烂,好像在跟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
要命的是,以九五异于常人的脑回路,你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看你很高兴,还是在琢磨怎么砍掉你的脑袋。
0336大大方方回视,冷静地说了一句废话:“好巧,你也在这儿?”
“不巧了,等你们好久了。”九五笑意盈盈,问离得最近的一个玩家,“你是变异者吗?”
被他看住的人脚底生寒:“不、不是!”
“这样啊。”九五点点头,认真同他商量,“我有一个朋友,他变异了,需要血食。你看能不能借一条命给我?”
被盯上的倒霉玩家一时说不出话,冷汗涔涔而下。
“唉你紧张什么,不会怕我借了你的命不还吧?不可能的,我这个人你们都知道,最讲人情啦。”
这人情给你要不要啊?!
倒霉玩家死死瞪着眼睛,气息跟风箱一样呼呼地刮。
“干什么?我只是要你一条命,你干嘛这副表情?”九五不高兴地皱起眉,“也就是我脾气好、讲道理,不然换谁能受得了你?”
众人:“……”
都知道神经病的思维不能以常理度之,可他们还是震惊到了。
0336冷静地说:“你的朋友是变异者,你不是,你应该杀了他,而不是找我们的麻烦。你这样破坏游戏规则,不怕惹来‘噩梦’?”
系统对他们的监管冷酷而严格,一切以规则为准,稍有不慎就会招致恐怖的惩罚。
其他人战战兢兢,唯独九五,自己作死就算了,副本一崩大家全都得陪葬。
九五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违反规则的可怕后果,不可思议道:“为了游戏背弃朋友?你有没有人性?”
倒霉玩家偷偷退回人群中,色厉内荏:“跟他废什么话!杀了他!!”
……
九五闪过横劈而来的一刀。
激烈的动作牵动内伤,血气涌上喉头。他心知不好,急忙躲进楼道口。
“一群疯子……以多欺少,欺善怕恶,呸!!”
九五吐出一口血水。
伤势有点惨,他撕开外衣简单包扎了一下,踉跄上楼。
楼道外,狭暗的走廊已是血流满地。
0336强忍断臂的剧痛,挨个察看众人伤势。
有行动能力的不剩几个了。
他们死伤惨重,只稍微拖慢了九五的反应速度。
在这个集体潜意识构建而成的世界,神经病真是逆天的强悍。
“他随时可能杀回来。”0336说,“不能坐以待毙。”
幸存的几个人集结成队,跟随0336潜入楼道。
地面有血迹引路,他们追得并不辛苦。至于变异的“朋友”,九五没想藏着掖着,就让人等在顶楼角落。
透过玻璃反光,0336确定了他们的位置,也确定了变异者的身份。
正是那名落单的少年。
0336狠了狠心,对身边一个玩家说:“看见那孩子没有?待会我引开九五,你上楼,瞄准他开枪。”
“……好!”
被点名的玩家明白,趁乱偷袭一点都不比直面九五来得轻松。
九五眼看是疯了,为个“朋友”要他们送死。0336鼓动他杀掉那个人,谁知道是不是把他当成了炮灰?但情况已经糟糕成这样了,拒绝说不定死得更惨,不如赌一把,先杀一个变异者,再集火干掉九五。
计划进展挺顺利的。
0336顺利引走九五,他顺利冲上楼梯,甚至有“光”照亮前路,照亮他即将杀死的少年的脸——
他愣了一秒。
那名少年正安静地望着他,眼神清亮,瞳仁明净而透澈。
人类年幼时所有引人眷恋的品质,赤诚、纯真、灵秀……似乎全蕴进了那双眼睛。
他在黑暗扭曲的科洛西姆活了这么多年,忽然望见这样一双眼睛,竟有些下不了手。
就是这一秒钟的犹豫,让他再也没有机会出手。
一只薄薄的刀片破空而至,洞穿他的喉咙。
“开枪!”
0336冲幸存者大喝,同时死死拖住九五。
两人经过刚才短暂的追逐到了下一层,枪声在头顶不间断地炸响。
任务完成的信号迟迟没有传来。那些人似乎准头不太好,又似乎跟前一个人一样,惶惶之间下不去手。
突然,楼上响起一声惨叫。
“噩梦——”
这两个字击溃了所有玩家的神经。
面对九五他们想着围攻,想着反击,这一刻他们什么都顾不上,几乎是连滚带爬逃跑。
连九五都严肃起来。
他认真感受了一下逐步逼近的恐怖气息,又掂量了一下手臂大腿的枪伤,果断丢下“朋友”,夺命狂奔。
0336顺缝隙往上看,若有似无的淡淡黑雾弥漫开。那个少年站在原地,距离雾气已是咫尺之遥。0336冲上几个台阶,换了个角度才看见少年耳边有黑雾缭绕,因为发色与雾气相同,他一时间没有察觉。
来不及了……
0336咬紧牙关,前冲的姿势维持了一瞬间,翻身下楼。
喧闹的楼道顷刻间死寂无声。
黑暗蔓延。
吞噬最后一缕“光”。
莫一白微微偏着头,直视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看见一双眼睛。
冷峭。
沉肃。
天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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