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乌鸦
“嗒、嗒、嗒……”
一路无话，每个人却都友善而谨慎地和其它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安全范围。
怀疑这种东西，就像是装在气球里的墨汁，但凡有人戳破了那层微不足道的薄膜，其中肮脏而污浊的液体只要片刻的功夫，就能把整缸清澈见底的清水搅浑。
怀疑向来是没原由的，甚至没有征兆。
程东好像一下子变成了被套上嚼子的老黄牛，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甚至想张嘴骂人。
但是他偏偏找不出一个适当的借口，或者更合适的对象。
小心驶得万年船，妹妹说的并没有错，即便他们每个人或许都在心里确认好了彼此的身份，但是到了这种情况，小心一点终归是没有坏处的。
小人要防，君子也要防。
上一次记忆自由运动所吃的瘪已经够多了，明面上的小人不必怕，披着人皮的畜生才是最让人头疼的存在。
从健身房，再到同楼层的特殊休闲活动区的距离并不远，这里只隔着一条不到十米的狭长的过道。
然而每个人的步伐却偏偏都显得很小心，十米长的走廊，在他们脚下却显得像是徒步穿越罗布泊一样艰难。
那个房间所充斥着的淡紫色的光晕，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
健身房里浸透了地面的血浆，几乎完全被这团诡谲的紫色所隔绝在了房间之外，朦胧的光晕时亮时暗，似乎带着种让人迷醉的温柔的美感。
走在最后的程东意识模糊，似乎再度陷入了那场漫无边际的长梦里。
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沉重的门扉自行缓缓打开。
那里面坐着位身姿曼妙的中年女人，她虽然全身都裹着层黑色的装束，却显不出半点沉郁与刻板，反而从上至下都散发着一股别样的、动人心魄的气质。
束身的皮质长裤勾勒着她那丰腴却不带半分赘肉的腿部线条，一双洁白圣雪的小脚，被两只玲珑有致的细跟黑皮鞋包裹着，淡青色的血管在脚面的筋脉之上隐约可见。
程东甚至不敢抬头，这个在霓虹市尝遍芳泽的男人，甚至不敢抬起头来一睹眼前的女人的风貌。这里弥散着一种圣洁与污秽共存的气味，带着淡淡的木质幽香，又有种香汗浸润衣料的温热气息。他看得到女人衣服的下摆，那是由成百上千支黑色的羽毛所拼接而成的披挂大氅。
淡紫色的光晕荡漾着一股暧昧的柔波，让人情不自禁地在迷醉的幻想当中越飘越远。
他能听到三个人粗重的喘息声，似乎就连同为女人的芙蕾雅，也被这股震人心魄的美丽所彻底折服。
“你们为什么都要低着头呢，难道名震联邦的三根手指，竟然没胆量抬起头来看看一个女人？”
那女人的声音低沉而悠扬，像是个圣洁而优雅的使女，可偏偏在言语之中，却充满了挑逗的意味，“我又不会吃人……你们费劲了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不会只是为了来看我的脚吧？”
黑亮的皮鞋悠哉悠哉地前后摇摆，随后左右两脚换了个姿势，再度交叠起来。
那两条腿摆动的幅度很大，却刚刚好卡在了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安全范围，不至春光乍泄，一切都那么点到为止。
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漏下了两拍。
“你们是准备在这里看一整天吗？”
女人娇笑道，“我倒是可以在这里坐着等你们，等上一辈子都可以……”
“我们来这里……”
芙蕾雅握了握拳，似乎坚定了某种新年一样地霍然抬起头来，可是她的后半截话却偏偏这么卡在了喉咙里，像是用指甲抓挠门板的“咯咯”声在她的声带之上萦绕不绝，随后，她几乎是完全凭借本能地倒退了一步。
程东下意识地欺身上前，撞开木然僵在原地的伊堂岚，一把扶住了自己的妹妹，与之同时自己也同从麻木中转醒的伊堂岚共同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来。
两人几乎与芙蕾雅是一样的反应，一样的倒退一步，一样地哑口无言。
眼前的这个女人，并不是真正的女人。
在那段滑/嫩而修长的玉颈之上的，并非是个仪态万状的美人头颅，却偏偏被换成了一个与人头等大的乌鸦的脑袋。
纤细恍若无骨的玉手正擎着一杆修长的烟枪，淡淡的青烟恍若绢丝一般在瑰丽的紫色光晕中扶摇而上，乌鸦锋利的喙缘轻轻开合，轻飘飘地朝着众人吐出了一口烟圈。
“找姑娘的？”
乌鸦笑得花枝乱颤，两颗乌黑发亮的小豆眼中，闪过一抹阴邪的笑意。
又是幻觉！
即便程东在霓虹市中，已然见过了长着兔头人身的怪物，然而此情此景，他还是难以避免地把眼前的乌鸦，同干扰者所创造出的幻象加以关联，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抱起了脑袋。
人类自然不可能会爱上一只鸟，不同物种之间所萌生的爱意大部分与那份最原始的本能冲动无关，在几个世纪前，人类豢养宠物大抵是出于其它生物的可爱、美丽、聪明，或者婉转而动人的歌喉，可是尝试着与一只非人类的畜生结合、成婚甚至传宗接代的人，多半会被人嘲笑成是疯子，或者变态。
然而这三个人所真正震撼到的原因，也正是源自于此。
不论男女，在目睹过乌鸦的真容以后，在脑海当中所萌生的年头竟然不是猎奇，而是一种极为原始与残酷的野性。
妄图把那只乌鸦披在身上的薄衫扯碎，将其按在地上，将其占为己有……
这绝非是一个神智正常的人类所能联想到的事情。
而这种令人常识崩坏的疯狂思绪，实在比肉体上的摧残更加令人苦不堪言。
“不是找姑娘的？”
乌鸦的眼睛妩媚地眯成了一条缝，淡粉色的修长的舌头，轻轻地在喙缘舔了一圈。她把烟袋朝着桌沿轻轻地磕了两下，随后两手交叠地摆在大腿上，胸前的肉球被挤成了一个更为夸张的弧度。
一只鸟，在勾引我们？
程东用力地吞了一口唾沫，“你是……西城的人？”
“西城？那是什么地方？”
乌鸦浅笑了一声，“是这座高塔的塔基吗？”
程东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把芙蕾雅扶向了一边：“霓虹市、西城区。”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有个朋友，就是从西城区出来的。”
程东紧紧地攥着拳头，似乎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荒唐的想法，“他叫食客，是个兔头。”
“兔头？食客？”
不知为何，所有人似乎都看到了那只乌鸦坚硬的鸟喙竟然勾起了一抹意味深沉的笑容，“你竟然把我，和那种东西联想成同类？是因为这个脑袋吗？”
她仍然保持着那抹淡淡的微笑，随后又用手里的烟枪轻轻地敲了敲桌沿。
“嗒嗒！”
诡谲莫名的鸟首在众人面前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个美人的模样，短发齐耳，贝齿红唇，杏目含春，娇俏的鼻尖上面，还长了一颗淡黑色的痣。
这女人轻轻地扶了下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勾着嘴角柔声道：“这样的形象，让你们看起来更舒服吗？”
她说着话又用烟枪敲了敲桌沿。
“嗒嗒！”
女人的身体眨眼之间又变成了一个挺/拔而伟岸的男人，星目剑眉，面若冠玉，鼻梁英挺，显得英武非凡。
男人邪魅而狷狂地展颜一笑：“或者你们喜欢这样？”
烟枪再次叩击桌沿。
“嗒嗒！”
这次男人的身形又再度化身成了一只通体漆黑的鸟。
乌鸦！
然而那两颗本应是黑亮的眼球，却展现出了与人类一样的白色的虹膜，苍白的眼球之上，是数以万计地令人头皮发麻的瞳孔。那乌鸦扑闪着翅膀，用爪子将烟枪轻轻地放在桌上，随后轻盈地飞上了程东的肩头。
“这样的形象，会让你们看起来更舒服？”
肩膀上传来的重量似乎在提醒着程东，眼前出现的一切并非是公司所创造出的三维投影，乌鸦真实存在，而那一系列看似违背常理的变化，也绝非是幻象。
芙蕾雅抬手便将黑刀丢给了伊堂岚，在此同时与程东一起解除了对义体机能的限制，黑色的活体皮肤盈身，血藤出锋，蝎刃出鞘，芙蕾雅那边，同样是黑线招摇。
他们才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如若此时同这只诡异的乌鸦撕破了脸，恐怕活着离开81层的概率微乎其微。
然而求生的本能却指使着他们的每一根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仿佛是非洲草原上的野牛发现了狮群的入侵，浴血而战，即便战死。
一记赤红色的光芒掠过，乌鸦轻盈地拍打着翅膀，避开了蝎刃的横削，优雅地落回了桌子之上，利爪轻轻地叩击了两下桌面，那个鸟首人身，体态丰腴的女人，又再一次妩媚地斜卧在桌子上。
“看来，你们还是喜欢这样的我。”
这只乌鸦从容地把烟袋放在了桌子一旁，随后柔声道，“别紧张，我没有要伤害你们的意思……相反，恐怕我还可以帮助你们。”
“帮我们？”
程东警惕地皱起了眉头，“作为一个公司的员工，你？帮我们？”
“嘘——”
葱段一样的食指浅浅地掩在了乌鸦的鸟喙上，这只造型诡谲的鸟类，再度把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我和废物可不一样，这个场所，和公司没有半毛钱关系。公司协助我们完成一些必要性的任务，而我们会视情况对公司提供一些人道关怀。然而就现在联邦的发展而言，不只是你们，我们同样也并不觉得满意。”
“你们？”
“对，我们！”
“你们是公司的合作方？”
“按照你们人类的工作标准上来看的话……我们应当算作是甲方。”
“所以光荣进化和记忆共享公约，都是你们想出来的馊主意？”
“不不不……千万别误会！”
乌鸦好整以暇地从桌子上轻轻跃下，随后又坐回了椅子上，“我们只是给公司提供了些许人道主义援助，至于他在联邦搞得那一套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们可没兴趣参与。”
“你们？又是什么东西？”
“我们？”
乌鸦轻笑道，“践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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