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道不同罢了

这些人工智能其实都还蛮可爱的，至少比有些人类可爱得多……

程东一面想着，一面从丽萨的脑干当中翻找出了一枚指甲大小的黑色数据芯片。

这是刻度？人工智能也被装上了这玩意？上帝之手真是疯了！

他的手刚刚把这枚费劲千辛万苦才搞到的刻度放到自己的后颈附近，就立刻犹犹豫豫地收了回来。

如果这枚黑色的小东西不是刻度，而是什么消除记忆的病毒……我是不是就彻底白忙活了？从高乐的【银汤匙】被公司的那群王八蛋炸毁的那一刻开始，我似乎就一直再被他们算计，那群长了一百个心眼的王八蛋，不可能没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况发生。

插入刻度，立刻给我的记忆清空！哼，这次你可算计不了老子了！

程东瞥了眼静静地躺在手里的黑色芯片，又兀自咬了咬牙。

去他妈的，死就死了！

刻度被插进卡槽的一瞬间，灼热的刺痛感便立刻流遍了程东的四肢百骸，一连串的火花暴响，一阵浓烈的焦糊味，一张整栋大楼的结构地图，还有一个写有近万人资料名单的数据报告。

这张刻度，并没有被公司动过手脚。

他当然没有时间一个一个筛选几万人的名单当中所记载的数据，粗略地扫过一眼后，他只能依稀地分辨出，这或许是有关公司内部员工的身份情报以及义体信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程东向来遵循着“计划赶不上变化”的行动逻辑，他与这栋大楼里的家伙们，早早晚晚都要经历一场不死不休的厮杀，即便看了这些情报，该挨的刀子，也一下都少不了。

反倒是那张地图让他倍感留意，这座大楼的结构安排果然多达一百层，可是通向第一百层的上升悬梯，并不在D区和F区。地图上清清楚楚地注释着，通向总经理办公室的直达悬梯就在一楼的接待大堂，然而程东在一开始就曾仔细地留意过，这里除了前台的大理石桌和一个巨大的手公司徽志铜像，根本什么都没有。

等等，手公司徽志？

他下意识地朝着那枚黄铜材质的上帝之手徽志探了探脖子，那两株长势旺盛的望鹤兰，似乎被人挪动过位置。

“这东西是……机关？”

他好奇地走到了徽志旁边，旋动了一下左侧的望鹤兰，徽志不见丝毫反应；又屁颠屁颠地旋动了一下右侧的那个，徽志依旧没有反应。

“去他妈的！”

感觉到了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程东抬脚就将那两盆鲜花踢翻，泥土飞溅之际，只听地板传来“咔哒”一声轻响，这枚黄铜材质的上帝之手徽志立刻向两侧徐徐展开。

“靠！挪开……原来是他妈的让我挪开花盆！我这个脑残！”

程东拍着脑门，怪叫着走进了上升悬梯，在大门关闭的当口，还不忘一个劲地对着那两盆倒霉的望鹤兰鞠躬作揖地道歉，“实在对不起，小花们，我是个傻叉，是我脑子不好，让你们受到无妄之灾了……等我把这地方一锅端了，我一定在家里的小区楼下种满望鹤兰，真的，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们的子子孙孙都无穷匮也！”

上升悬梯的内壁干燥而光滑，银白色的内壁被抛光得恍若铜镜一般光可鉴人，程东讷讷地注视着镜面当中的自己，少了一颗眼睛，头发已经长过了耳朵，满脸胡渣，大有一副饱经沧桑的硬汉模样。

“嗤——”

他自嘲般地笑出了声，“我恐怕真的应该理理发了，现在的造型实在不够清爽干净，作为一个大老爷们，还是干干净净地好看一点……”

公司的举措，并不完全是错的。

即便程东在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脑海里面却依旧在反反复复地回荡着曾被自己手刃过的几个前公司员工说过的话。

他记得那个编号为6的利齿的眼神，那个家伙和其它记安局的利齿狂热地妄图将他绳之以法，交由尖塔惩治。这个在幼时受尽了欺凌的软蛋，拼了命地想要逃离从前的那个世界，他在死前说，根本不希望能有下辈子。

他记得夜啸党中的那个二五仔胖子，他分明知道公司的做法会剥夺掉很多人的自由与幸福，但依旧心甘情愿地沦为公司的走狗。谁能放弃现在平静而闲适的生活，为了那虚妄有不真实的记忆而拼上性命地死斗呢？尊严，真的比活着还要重要吗？

还有拉斐尔和丽萨，他们宣称着自己正毁掉联邦的一切，正在破坏千千万万个家庭本已拥有的幸福，正在把整个联邦，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统一思想，删除记忆，的确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和平。

和平和自由，哪个更重要，谁又能说得清呢？

“他妈的！”

自从离开霓虹市之后，程东的脏话似乎变得越来越多了，“选择的权利才更重要，从前的他们没有选择，接下来，我要给他们带来选择！这不是尊严与否的问题，程东，你要清楚这一点，这无关尊严……甚至无关和平和自由本身……”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真切：“这是关于选择！选择才是一切的关键！我们会犯错，我们会有各种各样的让人看不顺眼的毛病，但是，这不是公司就此抹杀我们选择的权利的理由！公司不行，霉菌不行，就是他妈的造物主来了也不行！因为我们不是孩子手里面的玩具，不是程序员敲打出的那几行代码，更不是哪个混蛋脑残作家编出来的故事，我们是有感情的，活生生的生命，我们有权利选择，即便那个选择是错的！”

“对，去他妈的公司！”

程东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一样地高喊道，“去他妈的记忆共享公约！去他妈的光荣进化！去他妈的一切！毁掉了再重来，大不了就是个死，人活一世，免不了就是个死，没什么可怕的！”

他又把头转向了镜子，似乎觉得满脸胡渣的沧桑的模样很不适合此刻意气风发的自己，当即弹出了小臂上的蝎刃，准备把脸上恣意生长的那些杂草清理干净。

他胸前的工牌变得漆黑而又湿滑，触感温热，像是某种灭掉活性的霉菌。

“这该死的地方，到处都是这些该死的东西……”

程东说着话，将那团粘乎乎的东西从胸前摘了下来，放到手里揉碎，挫匀，揉得起泡，随后将之大大咧咧地敷在了脸上。

那股森冷的注视感又出现了，只不过这一次程东并没有抬头，也没有转身，而是兴致盎然地等待自己的胡渣能够被这种霉菌泡沫所软化。

“我知道你在那……”

他用手指试探了一下蝎刃上的刀锋，拇指上浅浅的刻痕在刀刃之间摩擦出了一阵又一阵清亮的龙吟，随后抬起手臂，行为昂然地刮脸，“他们叫你旁观者……至少那个原是尖塔研究院的老头曾经这么称呼过你。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在说什么……算了，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吧……”

蝎刃的锋刃在细密的胡渣之间畅通无阻，程东每刮一下，都会用力而嫌恶地把刀锋上的霉菌泡沫甩拖，眨眼的功夫，已经刮好了小半张脸：“我不知道地球上的文明曾经经历过多少次兴衰，毕竟你这家伙的寿命，要比我长得多。或许你曾经见过像我这样的家伙，说我自私吧……也对，说是脑子不好吧……这我也知道！但是我有必要和你强调一点，我希望你能记住……别他妈像是个偷/窥狂一样地趴在暗处注视着我们的反应，那样子就像是个没断奶的孩子在观察蚂蚁一样让人觉得可笑……啊不对，老子不是蚂蚁……算了，反正都差不多！总之，别以为掌握着什么更先进的技术，就能把我们当成玩物一样对待了，你可以弄死我，但是不准踩着我！我他妈管你是造物主还是旁观者，立刻从老子的世界当中消失，老子用不着域外文明的关注，也对你们的狗屁文明不感兴趣！”

【轰隆！】

几乎是与之同时，电梯剧烈地摇撼了一阵，旋即灯光熄灭，整座上升悬梯也立刻停止了工作。

“喂！怎么关灯了！老子还没挂完胡子呢！”

程东扯着嗓子怪叫道，“旁观者！偷/窥狂！是不是你搞的鬼！把自己装得像是个造物主一样高高在上，结果这么小心眼，老子才骂你两句你就……”

不等他把话说完，一条漆黑的手臂立刻撞破门扉，将他一把扯了出去。

满地尽是大大小小的金属碎片，跑步机、脚踏车、推卧床、腹肌板，各类健身器材应有尽有，不远处还有一闪已被凿烂了玻璃的空屋，向外散发着暧昧且温柔的淡紫色光晕。

“这是……81楼？那电梯怎么这么慢！”程东莫名其妙地叫道。

“还不是拜你所赐……快闪开！”

一条近乎五米粗细的手臂夹风带雨地袭向了程东的面门，间不容发之际，程东只得抬起胳膊抵挡，只听【轰隆】一声闷响，程东就地便被这条胳膊撞出了数米之远，小臂之上也是一阵有一阵的酥麻。

“伊堂岚？你这家伙怎么在这！”

“别问了，还不帮忙！”

程东好整以暇地拍着身上的灰尘爬了起来，未等站定，却突然听见身边的一处跑步机上，有个细不可闻地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嘀咕着。

“快喝我呀，你怎么不喝我！喝我呀，快喝我呀，你怎么不喝我！”

“啤酒……”

程东讷讷地指着跑步机的置物架上的一瓶啤酒，高声道，“菜岚子！一瓶啤酒在和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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