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吞噬与征服
“一人一个?”
伊堂岚咬牙切齿地盯着面前的两个怪物。
“一人一个!”
双拳握紧,蝎刃出鞘。
“我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一阵虚晃,伊堂岚便已闪至那个古怪的男人头顶,刀光闪动,男人不闪不避,立时被锋利的刀影削开了一层头皮,“如果我再次脑筋短路的话,别怪老子拖后腿!”
“战便战,死便死,人活一世要的就是痛痛快快,哪有这么多废话!”
俯身、冲刺,一记直拳结结实实地锤在女人的小腹上,同时猩红的蝎刃瞬间划破其皮肉,将程东狂躁的鲜血注入女人的小腹之中。
两人几乎在同时干脆利落地抽身后撤。
黑刀收鞘,血藤入体。
一声龙吟自男人的头顶炸响,在短暂的延迟过后,铺天盖地的刀网在那男人的头颅上方穿梭摇曳,不足片刻,刺眼的刀影便将那古怪男人的首级削成了一滩烂泥。
女人的小腹之中也应声蔓延出无数猩红色的血藤枝杈,狷狂霸道的藤蔓几乎在男人头颅被斩落的一瞬间,将女人的身体狂躁地撕成了两段。
“我说了,不要挑衅【它】!你们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老人扶着满是刻痕的墙壁不住地发抖,“那两个人是他的使徒,你们得到的力量就来自裂缝那边的恩惠。你们怎么可能用它们的力量,彻底打败它们自己呢!简直是胡闹!”
“老师,死了就是死了,没什么好说的。”
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两个怪人,伊堂岚一甩如瀑的银发,玩味地舔了舔嘴角,“再夸张的怪物我们也见过,如果不是我的脑子不够清醒,用不着等到这家伙来,我早就砍了这俩怪物出去了。”
“什么是死了,什么是活着?”
老人记得直跺脚,“我说过了,那只是生命的一种状态!我对裂缝那边的文明潜心钻研了这么多年,我知道那是群怎样可怕的东西。它们在生死两种状态之中,仿佛找到了一种极其暧昧的平均值……利用我们的常规化手段,很难真真正正地将它们杀死!”
“牧师先生,您说的这点我特别赞同。”
程东紧跟着伊堂岚的步伐,也朝着那两句尸体走去,“生死无非是生命的不同状态,但是或者也好,还是死掉也罢,我都不希望自己像是个畏首畏尾的懦夫。一次杀不死,那就两次,两次杀不死那就三次……到头来无非是一个结果,不是我死,就是他死。”
漆黑如墨的血水,没有令人反胃的尸臭味,甚至闻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腥气。那滩漆黑的血水更像是某种粘稠滑腻的胶水,伊堂岚一手把着刀柄,好奇地俯下身子张望,甚至已经朝着血水伸出了手。
“别碰那些真菌!”老人在后面歇斯底里地警告。
堆积在暗门上的漆黑血水,一瞬间像是大洋深处卷起的万丈狂澜,张开其空洞的血盆大口瞬间便要将伊堂岚吞进腹中。两道孱弱的血藤在电光火石之间缠上了伊堂岚的腰肢和双臂,总算在其被黑血吞噬的前一秒钟,将其拉回了人间。
两个人跌坐在地上,震惊地看着那团不停变化的肮脏的黑血逐渐汇拢于一处,像是只没有五官,更加没有思想的软泥怪。
被腰斩断头的两个怪人,已经转瞬之间变成了幅干瘪的皮囊,这图案不停变化着形态的黑血,或许才是他们二人的真身。
程东和伊堂岚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血藤翻飞,利刃出鞘。
“讲个故事吧……”
炮头木讷而低沉的呢喃在两人的头顶同时炸响,当他们二人回过头来的一刻,炮头那沉重的拳锋已然砸在了程东的肋骨之上,“你刚才编的那个故事,实在太糟糕了!”
令人牙酸骨苏的【噼啪】声,顺着程东被杂碎的肋骨在其头颅内轰鸣炸响。他只觉得自己的肋下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整个人就瞬间被那一记重拳卷进了风里。
身后便是那漆黑造物不可名状的巨口,在间不容发之时,程东曾用尽吃奶的力气,将浑身上下可以调集的血藤朝着四面八方射去。然而这一拳的威势实在太猛,身体尚未完全复原的程东尚且无法一下子施展那么多强壮的藤蔓保护自己,道道藤蔓在刚刚钉入砖墙的一瞬间,便被巨大的去势重新崩断,再被漆黑的巨口吞噬以前,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伊堂岚的刀子嵌入面容扭曲的炮头体内,而前者的胸膛,已经被那个死而复生的怪物打了个对穿。
结束了……吗?
漫无边际的黑暗,他伏在地上,颤抖,四面八法皆是语焉不详的窃窃私语。
他苦笑着吐出了一口血沫,将支离破碎的衣衫从身上扯了下来,大大咧咧地把手插进裤袋里。
这就是地狱吗?只是可惜,在死之前没能真的给那个世界留下点什么。
至少给公司留下个收拾不完的烂摊子也好啊,真是失败。
“喂!”
他仰着脖子朝着四面八方的黑暗大喊,“菜岚子你在吗?”
空幽的黑暗中,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他再度扯着脖子高声道:“喂,菜狗!我看到你也被干掉了,别装蒜,出来叙叙旧!”
回声依旧响彻云霄,倒显得他活像是个对着空气斗智斗勇的傻子。
那家伙没死吗?
他苦笑着挠了挠头,说来也对!那个视穿墙避榴弹如儿戏的家伙,仗着自己拥有一副奇诡的隐匿皮肤,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地被人干掉,在规避致命伤害这一块,那个脑残绝对是专家来的。
只是没能和安云再见上最后一面,也没能把那个老东西从水牢里带走。
“啧!”
一丝酸楚莫名其妙地涌上心头,他突然之间很像喝点酒。
“喂,这里是地狱吧!”
他努力地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从前他向来以为自己是个生死无惧的悍勇之士,可是到了这一天,他竟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有这么多东西放不下。
他的安云,他的妹妹,他的朋友,和他的血海深仇。
他原来曾经这么富有过。
“喂,没有个侍从什么的带带路吗?你们这的服务也是够差的……我第一次来,不懂规矩,这地方这么黑,我该走哪条路啊?”
依旧是粘稠的黑色,压抑得令人窒息。沉默不断,耳畔的低语声不断。
“你们别总是藏在暗处嘀嘀咕咕成吗?按照我们中国的逻辑,这个时候我应该过奈何桥,站望乡台,喝孟婆汤,过野狗村,再重新堕入轮回……我记得好像是这个流程。但是考虑到我是死在荣耀邦,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了解那个地方啊,那个地方虽然属于东壑联邦,但是里面的人都长着一副欧洲人的模样,而且建筑风格也是一水的小洋楼。我这等于是亚洲籍身份,长途跋涉地死在了欧洲,不知道该归你们哪个部门管……没人理我吗?”
程东杵在原地自说自话地絮叨了好一阵,眼前终于显出了两道亮光。
一男一女,形貌瘦高,皮肤干瘪,像是枯树成了精。
程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阴曹地府也进行体制内革新了?你们两个是荣耀邦的人?来接我的对不对……走吧,你们前面带路,说不准还能见到老朋友。”
男人的面色一沉,轻声反问道:“老朋友?你认识荣耀邦的人?”
“哦,确切地说,我认识斯诺尔顿小镇上的人……”
程东一脸笑意地搓着鼻子,“如果不是这次计划失败了的话……应当还会给你们送来几个家伙。老艾格礼松在你们这吧……他是我杀的。”
“艾格礼松死了?”
男人的声音显出了与其身份极为不符的波动,他的身影因为激动而剧烈地摇撼着,似乎想要扯住程东的手,却又出于某种忌惮而悻悻地把手缩了回去,“斯诺尔顿小镇解放了?”
“啊!我的朋友还在上面,她在努力地帮助小镇上的那几个笨蛋建设家园,提高科技质量呢!”
程东显然没有留意到男人话语中的言外之意,大大咧咧地再度把手插进裤袋里,“说起来你们也真是……这工作做得可不够认真啊,怎么有人死了这么大个事,还得我亲自来告诉你们呢?我们中国早先在十殿森罗里面,都配着判官的,什么人活着,什么人死了,一番生死簿清晰明了!给你们个建议,给自己也配一套这样的工具,用起来方便!呃……上头的世界发展的不错,如果有可能的话,把生死簿换成笔记本电脑也成!”
女人的声音颤抖:“你认识法奥尔斯?”
程东一扬眉毛,略略地点头:“认识,那是个好孩子,他还小,不建议你们这么早就把他抓来!说吧,走那条路是去往阴曹地府的?啊……不对,你们这应该是叫地狱吧?”
“你再说什么呢……你以为你死了?”男人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程东的眼睛一亮:“什么意思……我没死?”
男人爽朗地大笑起来:“你当然没死,这里是你的意识端口,霉菌所盘踞的地方。”
希瓦霉菌?自我意识剥离?精神监牢?
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恐怖阴暗的废弃小区当中,玩偶之家……他曾经在那里第一次接触到了希瓦霉菌的侵袭。
同样的经历,同样的感受,同样漆黑而幽闭的空间。
“你曾经接触过【它】?”
男人不可置信地盯着程东,像是在盯着一只怪物。
“哦,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曾经和【它】有过一次不太愉快的接触……”
程东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如果你所谓的【它】,指的是霉菌的话。”
男人苦笑道:“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可以与【它】共生的家伙。大部分被【它】吞噬的人,在最终都会变成……”
“行尸走肉?”
程东同样露出了惨淡地微笑,“我见过,而且干掉过不少。”
“法奥尔斯过得怎么样,他的舅舅对他好吗?他有没有受人欺负?”
女人想要抓住程东的手,可是这团温柔的白光不做丝毫停顿地穿过了程东的身体,她只能悻悻地说会双手,低沉而酸涩地重复着,“法奥尔斯过得怎么样,能告诉我吗,他还好吗?”
程东好奇地盯着二人,沉吟道:“你们两个……”
似乎是想要接触程东的疑虑一般,女人急着应道:“我们两个是他的爸爸妈妈,法奥尔斯的爸爸妈妈,我叫梅塔琼斯,他爸爸叫……”
“不不不,我当然猜得出来你们可能是他的爸爸妈妈,不过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程东尴尬地搔了搔鼻翼,“我是想说,你们两个……是鬼吗?”
“鬼?”
两个人对视了一番,转而朗声笑道,“我们怎么可能是鬼?”
“但刚才,梅塔琼斯的手明明从我的身上穿了过去……”
“那是因为我们的【存在】,已经被霉菌剥夺了啊!”
男人的神情复杂,他深深地望了眼自己的妻子,随后对程东柔声道,“你在水牢里看见的那两个怪物……就是我们,因为受到霉菌的腐蚀极其严重,我们多数的时间,都在被霉菌的生存本能所控制……寄生,繁衍,不断地帮助它实现自我分裂。谢谢你,给了我们一个痛快。”
“所以说……你们早就死了?”
“你当然可以这么理解。”
男人笑道,“我们的意识已经完全与霉菌融合在了一起,今天之所以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你相见,也无非是因为你的体内同样残留着霉菌的孢子。说了这么多,你恐怕马上就要被【它】从身体里剥离出去了,【它】不喜欢吃自己品尝过的东西。”
“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从【它】的肚子里走出去?”
那个泛着白光的女人泪眼婆娑,她没有直接回答程东的问题,而是反反复复地询问着自己孩子的近况:“在离开前,能和我说说法奥尔斯生活的怎么样吗?”
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过得不错,长得很高,也很强壮,似乎和镇上的一个姑娘关系不错……两个小家伙对对方似乎都有好感……这是好事!另外约克逊叔叔是个善良且宽厚的人,镇民们已经推选他做了新一任的镇长。我的那位朋友已经帮助斯诺尔顿研究出了第一架可以飞上天空的飞行器,他们过得都不错……不用过分挂念。”
程东盯着那团逐渐淡去的白光,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许久未见的爸爸和妈妈,眼睛酸涩难忍,不由得别过了脑袋,“哦对了,那家伙每天过得很开心,约克逊叔叔特别喜欢和他讲故事,他有的时候还会讲故事给我们听呢……虽然故事讲得很糟糕……呃……他很单纯,很纯粹,知道为自己喜欢的事业而拼搏奋斗,这个孩子并没有让你们失望……真的!”
“当年撇下他,带着霉菌把自己关在水牢里面,的确是我们不好……”
男人涩声道,“可是如果我们留在外面的话,会害死所有人的。你接触过这种霉菌,你知道他有多危险。”
“是的,我知道……”
程东扬起了头,更似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我知道,有哪个父母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呢?你们是英雄,我知道……”
“记得好好利用你身体里的霉菌,谁征服它,谁就掌握了改变这个世界的钥匙。它是毒药,但也是财富。好好利用你的天分,帮助我们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拜托你了……”
那对夫妻的声音越来越弱,“另外如果可能的话,告诉法奥尔斯,帮我们和他道个歉,告诉他,爸爸妈妈永远爱他……”
“是的,我知道……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骨肉呢……”
程东的声音嘶哑,依旧在自言自语一般地嘀咕着,“他会原谅你们的,他也爱你们,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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