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人性

纸上写着六个门牌号，周云夏和秦笑笑准备从最上面一家开始。
  1803室，大门敞开，门口是一滩乌黑的血迹，秦笑笑、周云夏对望一眼，一前一后进入屋内，客厅里还有两滩血迹，主卧的门紧紧关着，门前还有一滩血迹。
  周云夏避开血迹，打开了房门，在距离房门一臂的地方，倒着一具小孩的尸体，身上还裹着厚实的棉衣。
  周云夏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沉默的将房门关上。
  “走吧，去下一家。”
  秦笑笑从她的神态，猜出了房内的情况，也不多问，两人一刻不停的赶往下一家。
  很快便走了四户人家，都是一样的结局，全家死绝。
  周云夏看了看仅剩的两个门牌号，都是低楼层，两人也不急，边往下走边聊着天。
  “剩下两家，情况估计也差不多，你说说，他们何必呢？抢了那么多物资，都放在江宏那，自己全家反而活活饿死。”
  “报应不爽。”秦笑笑直言，“抢了别人的物资，想用物资控制别人，自己也成了饿死鬼。”
  顿了顿，秦笑笑继续说道，“一栋楼有84户，作恶的只有7户，如果他们能早点联合起来，或许就是另外一个结局。”
  周云夏沉默了一会儿，“听棠樾说，江宏是个包工头，那7户都是跟着他干活的工人，他老婆又是护士长，楼里的人都不敢得罪他，在那种情况下，家里有个头疼脑热的，只能指望他老婆帮忙看看。”
  的确，外界联系不上，1栋楼就是一个小社会，楼长理所当然成了这个世界的“王”，这个“王”有自己的势力，自己的资源，自然谁也不敢得罪。
  包括他手下那些工人，即便有怨言，也不敢提出，只能听江宏的，将所有物资放他家里。
  秦笑笑却是摇了摇头，“都是借口罢了，这里是学区房，基本每户都住了人，一户一个青壮年，那也有77人，就算把人数除以2，那也有33人，江宏那边加起来青壮年不过10个人，对付江宏几人绰绰有余。”
  “不过就是怕惹事，怕自己出了头，没人响应，怕枪打出头鸟，遭到报复。”
  周云夏停下了脚步，望向秦笑笑，只说了一句话，“这就是人性。”
  是啊，人性。
  趋利避害、粉饰太平、忍气吞声都是人性。
  说话间到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和前面四家都不一样，大门紧闭，侧耳细听，屋内好像还有轻微的呼吸声，细闻之下，还有淡淡的腐肉味，夹杂着丝丝肉香。
  肉香？！
  秦笑笑、周云夏对望一眼，心中同时感到一股寒意，紧接着就是一股愤怒直冲天灵盖。
  周云夏一脚踹开了大门，腐肉和肉香更加的明显。
  客厅里，一个身形佝偻，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沙发上，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看到秦笑笑、周云夏，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
  “雾散了？可以出门了？”
  周云夏惊疑不定的和秦笑笑对望一眼，冲着老者点点头。
  “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老人神情变得的警惕，连连摆手，“你们走吧！我这边没有吃的！没有！吃的都在1301！1301！”
  周云夏这才注意到，老人竟然只有一只手，细瞧之下，右腿也有了。
  她的脸上一片冷意，举起手中的弓弩，“老人家，你家里其他人呢？”
  老人的惊呼咽在了喉咙里，她望着周云夏手中的弓弩，嘴唇颤抖，只重复说一句话，“我家没吃的，没吃的......”
  秦笑笑不在理会她，径自走向厨房，老人扑上前想要拦住她，被她轻轻一转，躲开了。
  厨房内，空无一人，燃气灶上还煮着一锅汤，丝丝缕缕的肉汤味，传入鼻中，熏得周云夏只想吐。
  她伸出手，颤抖而快速的关上了燃气灶，偏过头，不忍去看那锅子，却看到了墙角摆放整齐的人骨。
  手骨、腿骨、包括头颅，都清洗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摆成人形，是一个成人。
  “疯子！疯子！这个疯子！”周云夏手中的弓弩险些握不住。
  “云夏！”
  外面传来秦笑笑的喊声，周云夏压制着内心的怒火，快步走出厨房。
  秦笑笑站在主卧门口，脸色极其凝重。
  周云夏走近一看，主卧内，一个男人头发凌乱的站在窗口，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显得整个人形销骨立。
  “疯子！”周云夏咬牙切齿的骂着，抬脚就要进去，秦笑笑拦住了她。
  “等等！他不对劲！”
  周云夏举起弩弓对着那人，就是一箭。
  “咚”箭羽扎进了那人背心，却不是刺入正常骨肉的声音。
  周云夏眯了眯眼，这人也进化了。
  客厅的老人奋力的爬了过来，抓着周云夏的裤脚，口中喊声凄厉，“你不要伤他！不要伤他！是我逼他的！都是我逼他的。”
  周云夏抬脚想要踢开老人，一见她满头银发，心中闪过一丝犹豫，她忍着怒气，对着老人厉声喝道：“放手！”

  房中的男人抬起手，伸到背后，缓缓的拔出了箭羽，动作缓慢而迟钝，随着箭羽被拔出，伤口流出了黑色的血液，夹杂着腐臭的腥味。
  拿着箭羽，那人缓慢转身，看着秦笑笑、周云夏，露出瘆人的笑。
  笑声嘶哑低沉，如同年久失修的收音机。
  周云夏、秦笑笑这才看清了他的脸，都不能说是人类的脸了，如果是一个骷髅包裹着一张人皮，骇人至极。
  他握着箭羽，缓缓举到眼前，颤抖着舔舐着上面残留的血迹。
  周云夏皱着眉倒退一步，被恶心的。
  男人也皱起了眉，“我的血，怎么这么难吃了？”
  “疯子！”周云夏骂着，再次举起了弓弩。
  男人看着周云夏却是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别费力气，你杀不死我！”
  周云夏不理会他，一支利箭直射男人的心脏。
  老人怪叫着，松开周云夏，快速的往男人爬去。
  “儿子！儿子！你没事吧！不要吓妈啊！”
  男人没有理会地上的老人，他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他把拔出了箭羽，箭羽上还带着零星的血块，那是心脏的碎片。
  周云夏提高了警惕，这人的进化，比她想象的更快。
  男人随手将两支箭羽扔到了一边，他沿着墙壁缓缓坐到了地上，将老人也扶起，靠墙根而坐。
  老人着急忙慌的看着男人的胸前，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男人却不管他，望着周云夏、秦笑笑，问道：“有吃的吗？我想吃点人吃的东西。”
  周云夏、秦笑笑对望一眼，没有理会男人的请求。
  男人扯了扯唇角，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们的反应，他颤抖的抽出一支压扁的烟，拿着打火机，一次一次的打着火，尝试了很久都没有成功。
  男人愤怒的扔掉了打火机，捧着烟放在鼻子下面，用力的闻着嗅着。
  周云夏、秦笑笑不解他的行为，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一支烟，一直没敢抽，就想留着现在抽，没想到还是没抽上。”男人将烟小心翼翼的将放到了一边，看着周云夏、秦笑笑两人，男人笑得坦然。
  “宏哥已经被你们杀了吧，我看到你们来1号楼了，想上去帮宏哥，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爬不了那么高的楼了。”他叹息着。
  男人也不管周云夏、秦笑笑的反应，继续说着，“我知道，在你们心里，宏哥是个大恶人，但在我心给里就是我亲哥，没有他，我早就死在四年前了，也买不起这样的大房子，你们知道吗？我快结婚了，女朋友还是嫂子介绍的，就是她们医院的护士。”
  男人看向周云夏，眼中闪过一丝幽光，“宏哥的家人，你杀了他们？”
  “没有。”周云夏冷冷的回道。
  男人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周云夏，半晌之后，他笑出了声，“我信你，你这样的人，不屑于骗我。”
  他挪了挪身体，想让自己坐得更舒服。
  “一开始，我想着，等你们过来，就杀了你们给宏哥报仇，可刚刚，我放弃了，如果只有一个人，我还能拼一把，可是你们两个人，我打不过啊，而且你们还放过了宏哥的亲人，也不是那么坏。”
  “那么多借口，还不是给自己放弃找理由？”周云夏讽刺道，“嘴上说着比亲哥还亲，看来这哥也不够亲！”
  “想要报仇，就得活着，活着太累了，我不想坚持了。”
  男人冲着周云夏露齿一笑，骇人的面容，加上森白的牙齿，恍若鬼魅。
  他看向老人，叹了一口气，“妈，别哭了，你也说什么逼我的，一开始我不清楚，后来我还不知道吗？家里早就没吃的了，哪里来的肉，我能不知道吗？”
  老人哭的涕泗横流，“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男人擦着老人脸上的泪，“你知道吗？上次你缺了一条胳膊，来给我送饭的时候，我就想自杀了。”
  老人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男人抬头看向周云夏、秦笑笑，“七天前，我就不想活了，那时雾比现在浓很多，我打开了窗户，让烟雾全涌了进来，当时快痛死我了，我真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还是活了下来，还变成了这样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男人举起手，看着鬼爪一样的双手，苦笑，“你们不知道，我的五脏六腑，无时无刻不在疼，密密麻麻，针刺一样的疼，骨头，是刀砍斧凿一样的痛，我想过自杀，却伤不了自己分毫，直到你的箭，它伤了我！”
  他抓起了腿边的箭羽，用尽全力往身上扎去，果然如他所说，无论他用多大的力，箭羽始终扎不进去，几次下来，箭羽的头竟然都弯曲了。
  “锵”箭羽被老人打落在地。
  她抱着儿子失声痛哭。
  “宏哥的恩，我下辈子再报。”男人顿了顿，声音变得低沉，“我这样的人，不配有下辈子，到了下面，我给宏哥好好赔罪！”
  他看向老人，目光复杂，“妈，我感激你和爸，也恨你们，但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

  老人摇着头，泣不成声，“我和你爸，是自愿的，我们只想你活下去！只要你活下去！”
  男人摇了摇头，他望着周云夏，眼中是狂热的祈求，“杀了我吧！”
  “不行！”一股力量支撑着老人站起，挡在男人面前，眼中是一片凶狠，“谁都不能伤我儿子！谁都不能！”
  “妈，活着太痛了，你就让我死了吧！”
  “不行！”老人转头冲着儿子低吼，“你的命，是你爸！还有我的一条胳膊、一条腿换下来的，你不能死！你必须活下去！”
  周云夏眼中一片复杂，她握了握手中的弓弩，一时竟有些抬不起来。
  秦笑笑接过了她手里的弓弩，瞄准了老人的心脏。
  “那你们就一起死！”
  “等等！”门口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周云夏、秦笑笑同时转身，手中的弓弩对准了来人。
  门口竟然来了七八个男人，裹得严严实实，还戴着防毒面具，看他们气喘吁吁的样子，显然是刚刚赶到，其中一个正是1301的叶城。
  他冲着二人微微一笑，“周小姐、秦小姐，这位是郭楼长。”
  领头的男人，摘下了防毒面具，正是在视频里见过的郭志立。
  秦笑笑放下了弓弩，冷声问道：“你想给他们求情？”
  猛然接触到外面的空气，突然起来的刺痛感让郭志立皱了皱眉头。
  强忍着不适，他扯出一抹笑，对周云夏、秦笑笑说道：“周小姐、秦小姐，我并不是为了给这些畜生求情，我只是觉得，像他们这样泯灭人性的畜生，不该这么简单就死了。”
  秦笑笑和周云夏对望一眼，“你想怎么做？”
  郭志立听着这话，知道有戏，他就怕周云夏、秦笑笑两个人不管不顾，直接把人杀了，这样对他的计划不利。
  “两位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郭志立的脸色适时的出现一抹悲悯，“像这样惨绝人寰的案子，只怕不是个例，乱世要用重典！他们必须当众处决！让所有人都看着，即使现在政府暂时停摆了，但我们还是要有道德底线！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使再难，也要遵守法律，也要守住底线！别的地方，我管不着，但是在我们小区，绝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人间惨剧！”
  郭志立身后的人，用力的鼓掌，叶城也是一脸的真挚感动，满眼崇拜的看着郭志立。
  秦笑笑、周云夏也是震了震，两人只觉得鸡皮疙瘩爬满身。
  “他是不是，表演型人格？”周云夏咬着牙，低声问着秦笑笑。
  秦笑笑默然，她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的挪开了身体，任由郭志立的手下上前。
  老人张牙舞爪的反抗，被人轻而易举的制服了，堵住嘴拖了出去。
  男人却是一脸释然，毫无反抗的被人拖走。
  郭志立伸出手，面带微笑，“感谢你们支持我们的工作！”
  周云夏、秦笑笑沉默的看了看郭志立的手，对望一眼，都没有伸出手。
  郭志立也不尴尬，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对了，楼下那户人家我们去过，已经死绝了，你们不用去了。”
  说着，对着二人微笑点头，转身出了门，一时间，房间只剩下周云夏、秦笑笑、叶城三人。
  叶城也收起了脸上的表情，注意到周云夏看着他，他解释道：“郭楼长是个负责的人，他这次过来，就是给1号楼剩下的人发物资。”
  周云夏翻了个白眼，心中暗想，来的可真是时候，江宏一死就来了。
  叶城并不理会二人的表情，也不关心她们的想法，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该回去了。
  冲二人打了招呼，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我们小区的人精，真不少啊。”周云夏感叹着。
  “郭志立这人虽然装，说话也是冠冕堂皇的，但只要他真的做实事，这个总楼长的位置，就能坐的很稳。”秦笑笑道。
  周云夏耸耸肩，“我不管什么总楼长，也不管什么郭志立，张志立，我的原则就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当然，如果姓郭的，能把小区管好，那自然是最好，我们也省事。”
  二人也不想在这个房子里多待，边说边出了门。
  “今天不想去射击馆了，一个上午，就接触了这么多人间惨剧，我想缓一缓，笑笑，这也是人性吗？”
  “舐犊情深，乌鸦反哺，都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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