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时光
回到北宫,高敬柔本以为母亲兄弟早已到家,结果一连等至夜深人才全部来齐。
穆瑶当时和高肃早回到梅香苑,二人惊魂未定地睡下,次日早才知道主母在回家路上遭遇了什么。
从那以后,穆瑶再没见高敬柔来过梅香苑,也再没见过她。元仲华也很少再露面,北宫上下全靠纥奚嬷嬷一手打理。没过多久,娄太后也搬来北宫,显然因为那件事同高洋彻底撕破了脸,母子俩关系降到冰点。
可穆瑶其实不太信高澄过去玷污过李祖娥。
那位老兄年少时和庶母私通差点被高欢打死,长大以后就算再色胆包天也不至于去强迫兄弟的嫡妻,但以李祖娥的美貌程度,说他老老实实完全没僭越的举动也不现实,只能说,应该没到高洋嘴里说出的程度。
不然,北宫中这些孤儿寡母,一个也别想活。
可事实真正如何,已经无从得知,毕竟高澄已经死了,死人是开不了口的。
从那以后,穆瑶的精神状态开始变得很不好,夜晚经常做噩梦,梦到的却不是高洋杀人的场面,而是她刚穿越来的时候,在屋顶上听到底下女子撕心裂肺的咒骂,等下人将女子勒死抬出,脸赫然变成了穆瑶的脸。
每到那时,她都会猛地惊醒,然后大口喘气。
高肃不知所措,守在她身边问她:“瑶瑶你怎么了?”
穆瑶一头的汗,开口却说“没什么”,可等愣上一会儿,她又会突然道:“高肃,如果我有天疯了该怎么办?”
高肃对“疯”这个字格外敏感,听到穆瑶这样说,他就再也干不了别的了,全心注意都在穆瑶身上,一脸担忧,打破砂锅一般问:“瑶瑶,你到底怎么了?”
穆瑶知晓跟他说了也不会有什么用,低头仔细看起自己的镯子来。
翡绿色已经填满一半,只要再把另一半填满,她就能回家了。
“我要撑住,我一定要撑住。”穆瑶在心中如此告诫自己。
因为夜晚睡不好的缘故,她白日里在国子寺钻进书屋偷懒的次数越来越多。
高肃得了空子便去找她,不过二人即便见了也不过一个睡觉一个看书,只是离得近了些罢了。
“瑶瑶,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晌午时分,穆瑶好不容易睡醒,高肃抱着卷牍,指着上面其中一首诗问她。
穆瑶懒洋洋瞥了眼,发现是诗经中《相鼠》那篇,解释前还眨了下眼问高肃:“你确定想知道是什么意思?有点粗暴。”
高肃狐疑地皱了下眉头,点点头。
穆瑶先慢悠悠念上一遍:“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咳咳。”穆瑶清了清嗓子,说,“这相鼠都有皮,人却没有脸皮,人要没有脸皮,不去死干什么?相鼠都有牙齿,人却不知羞耻,人若不知羞耻,不去死还等什么?相鼠都有肢体,人却不知礼仪,人若不知礼仪,还不快点去死?”
话音落下,穆瑶表情很淡定,高肃表情些许呆滞。
毕竟好一番儒雅随和的古代中国话。
“先人们的言辞,竟也会如此……直白坦率。”高肃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把“犀利”改成直白坦率。
穆瑶则是点头:“对,比较直抒胸臆。”
以前她在文化课上听老师提着这首,还会觉得先秦人思想多少有点偏激,毕竟一个人一个活法,人家就乐意不要脸你也不能让人家去死不是?
但现在,她的想法有些变了。
今日阳光依旧刺眼,天气越来越暖,穆瑶抬脸时,根本睁不开眼。
她闭眼沐浴着温热的光芒,长睫在侧面看仿佛成了透明色,轻轻抖动着,像蝴蝶的翅膀。
“阿肃。”穆瑶突然开口,语气明明温柔,却好像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哀伤。
高肃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
“你的未来,可能会度过一段比较难熬的日子。”
“在那段日子里,如果你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或许你根本感受不到痛苦,但同时,你可能会让我感到讨厌。如果你没有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你足够清醒,时刻把仁义二字记在心里,那你就会在这个世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绝望。”
高肃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静静盯着那张侧脸,凝望半晌,开口说:“你会在我身边吗?”
这才是他关心的。
穆瑶舒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我不知道。”
高肃的眼中这才有一丝压抑着的难过闪过,垂下眼睫说:“我永远不会变成让你讨厌的样子。”
穆瑶怔了下,转头看着他说:“可那样会让你减轻很多烦恼,更容易过得开心,就像其他人一样。”
光下,九岁的孩童面若羊脂白玉,琥珀色的瞳孔犹如兽瞳散发淡淡金光,对视上仿佛能一眼望穿他的魂魄。盛在里面的决心,坚定如磐石。
“我不要做其他人。”高肃抬头说,“我要做我想成为的人。”
他想成为的人,就是不让瑶瑶讨厌的人。
可穆瑶看着这样坚定的高肃,并没有感到欣慰。相反,她很难过。
这世道太乱,从里到外都在发黑溃烂,来自千年以后的人,一眼便知终点是何处,更知所有的努力,在大局面前都是徒劳。
何况她的阿肃,是不被上天眷顾的英雄。
与其清醒的走向灭亡,何不如在限有的时间中沉沦麻木呢?起码不那么痛苦。
……
时光飞逝,又是一个春秋过去。
从来到的第一天起,转眼穆瑶已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朝代待了整整两年多。
仔细算算,她都不知道日子具体是怎么过来的,好像每日里就是北宫和国子寺两点一线。原先倒也动过住在国子寺的念头,但到底这里面全都是男人,她白天可以无所顾忌,但夜里还没心大到那个程度,趁早天一黑就回北宫老实待着。
因为高肃已经年满十岁,身高也长了不少,穆瑶最近就从他的屋子搬了出去,心想孩子大了该避的嫌还是得避不是。
可自从两人夜间分开,穆瑶就发现高肃变得有点怪怪的,以前还跟个奶娃娃似的,在她面前哭笑都随意,回家的马车里累了直接趴她膝上就睡了。可现在却好像有了自己的心事,日常总爱有意无意与她保持距离,偶尔说话时眼睛都不再看着她。
穆瑶心里边哇凉哇凉的,心想这小白眼狼啊,叛逆期还没到呢就已经和她生分了,这要等他长大了,自己还不成了随处可见的街边路人甲?
穆瑶心情十分悲愤,然后化悲愤为力气,把半个书屋的卷牍又给整理了一遍。
至于她为什么整理,这事就需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由于她那段时间摸鱼实在摸得太过严重,故而引起了上头一位老博士的注意,老人家将计就计,干脆给她安排了收拾老书屋的活计,好处也不是没有,每月多加一两钱。
穆瑶并不缺钱,除了每月北宫和国子寺的月例,高肃的那份大头也是一直给她随便花的,但钱这种东西,多多益善,万一穿不回去,留在这边买宅子置业也是好的。
不由的,她又看起了自己的腕上的镯子。
其实绿色已经接近全满了,但按钮按了好几次,就是丁点反应没有,跟它真的只是个普通镯子一样。
穆瑶眼下越想越想不明白,干脆摘下来仔细研究起来,结果扫了没两眼,书屋里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郑美人忙什么呢,这两日找你好几次都推脱不见,这堆破卷牍哪有本王好看,看他们还不如看本王呢。”
高孝瑜朝着她的方向一迈脚,两只桃花眼笑起来,里面没点好心眼。
穆瑶瞬间烦了,眉梢一扬道:“看它们国子寺本月能给我钱花,看你,你能给我钱吗?”
这厮自从知道她在国子寺做事,时不时就要来招惹招惹她,说话越来越没个边界,也不管外面还都是学子博士。
高孝瑜瞧她那副生气的样子,莫名觉得还挺赏心悦目,心情一愉悦便顺着话茬说:“你要是愿意同我好,别说钱了,命都是你的,怎么了,今日要不要考虑考虑?”
“不要。”穆瑶斩钉截铁拒绝,飞出记白眼,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镯子。
“嘿!你这个女人怎么就那么油盐不进呢,跟着本王有什么不好的?本王又年轻又貌美又知道心疼人,错过了本王你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家了!”
见穆瑶不理会,高孝瑜一时恼怒,径直上前夺走了她的镯子:“我跟你说话你听没听见?”
穆瑶顿时急了,伸手便去够:“你将镯子还我!”
高孝瑜见她急,反倒更加觉得有趣,手臂一扬高举着道:“这么宝贝?难道这镯子是你哪个情郎送你的?”
穆瑶气个半死,张嘴反驳:“不是!但它真的对我很重要,你快还给我!”
高孝瑜仍不松口,由着她焦急的神情,心情无比舒畅,扯唇一笑道:“那你答应愿意跟我好,我就把镯子给你。”
“高孝瑜!你烦不烦啊!”穆瑶把他生吃了的心都有了。
高孝瑜笑盈盈:“不烦啊,有趣儿的紧呢。实话告诉你吧美人,就算你不到我房里,北宫到时候也会把你当礼物送给其他权贵。不然你以为你为何这么久以为过得如此顺风顺水,还不是因为外面的狂蜂浪蝶都被拦住了,否则就凭老四,他那个小不点,他能护住你什么?”
穆瑶才不听他那么多废话,怒气冲冲死瞪着他,见他到现在没有给的意思,正准备上嘴咬人,门外便突然跑进来一道人影,照着高孝瑜的脸便是一拳。
高孝瑜傻了眼,先是用舌头顶了下腮,接着抬头看向打人者,怒火滔天道:“老四你疯了!你居然敢打我!我可是你的长兄!”
说着一脚踹了回去。
高肃跟变了个人似的,满眼都是戾气,一不服软二不道歉,挨了踹也无退意,上前把高孝瑜扑倒,硬把人按在地上打。
穆瑶也不知十岁小孩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和火气,劝架劝了两句没有用,连忙跑出去搬救兵了。
等众人把这两兄弟拉扯开,二人脸上不约而同挂了彩。高孝瑜年纪大力气大,按理应该吃亏少才对,结果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反倒成了吃亏的那一个,满嘴牙险些被砸掉。
至于高肃,其实好也好不到哪去,原本仙童似的一张脸蛋,现在跟开了染坊一样,不仅一只眼睛肿了,鼻子还被打出了血。
穆瑶又生气又心疼,等人全走了就质问他:“你说你这是在发什么疯!他毕竟是他大哥,他封王了你没有封王!你得罪他做什么!”
高肃不语,喘着粗气,左手向穆瑶伸出,掌心向上。
里面正躺着她的镯子。
“不准跟他们任何一个人走。”高肃抹了把脸上的血,盯着穆瑶的眼神已带有危险的偏执,像头饿狼。
“等我长大,我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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