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朝辉小学（一一）
“喂——有人吗？你别躲啦！我们会帮你——”
骤然间，往前走的程亦安停下了脚步。
旁边的芸芸立刻止了声，紧张地看向四周，过了一会什么也没发现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亦安姐，怎么啦？”
程亦安皱了皱眉，转过了身看向某个方向：“好像有水声。”
“水声？”芸芸仔细听了听，不一会就摇了摇头，“我只听到李哥他们在楼下找人的声音。”
这回被选上的肯定是那个只有程亦安一人见过的男生。
根据程亦安的说法，比起最开始，那些小学生的行动似乎越来越多了。为了防止他一个人出什么意外，还是要去找一找这个人。
本来尹婶一副想反对的样子，但在旁边的李严不耐烦地说了句“你不跟他讲话不就行了”之后，就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说。
是的，根据这个校服的“传染”规则。如果其他人一直闭口不言，对被铃响选中穿校服的人保持“无视”，那每次的铃响实际上就只会影响一个人。
其他的人看不见那些被铃响选中的人所看见的东西。
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一个成年人穿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蓝白校服，宛如疯癫一样地对着空气说话、行动，最后不知缘由地死去，连尸体和血迹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冷漠的旁观者。程亦安闭了闭眼。
她不喜欢这样的做法。
但这学校太大了。姑且按照就近原则从教学楼找起，暂定两个人找一层。程亦安和芸芸负责四楼和二楼，李严和尹婶去三楼和一楼。
此时找人行动刚刚开始，程亦安和芸芸走完了四层的一侧教学楼，正站在往另一侧楼的交接处，旁边就是楼梯。
程亦安在原地思索了一会，转身朝后边的厕所走去：“还是去看看吧。”
芸芸连忙跟了上去。
没两步她就跟着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结果一抬头正好看见“男厕所”的牌子，不由得迟疑地唤了一声：“亦安姐，这可是男厕所哎！那个人是不是在里面上厕所啊？我们要不，在外面等他？”
程亦安顿了一下，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来到这里之后，上过厕所吗？”话落便直接推开了门。
一打开门，程亦安只瞥了一眼里面的情形，就神色一变立刻冲了进去，双手拽着那个整张脸埋在水池里疯狂挣扎的人的蓝白校服往后拉。
“喂！”
程亦安一开始用了一会力发现衣服不太好抓之后也顾不上男女避嫌，直接抱着那个人的腰，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往后拉。
芸芸后面跟进来一看这情况傻了眼，在原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到程亦安身后像拔河一样排在后面，抱着程亦安一起用力往后。
可两个人拽了半天，那个男子宛如被焊在了水池边一样，一步都没有动。
“救……”
蓦地，前面的人不知怎么得了机会把脸露出了水面，在大口呼吸的同时发出了破碎的一个音。
然后很快整个脸又被埋进了水里。宛如在他身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按着他，刚刚只是大发慈悲地松开了一会。
难道是那些小学生？
程亦安立刻发现了这一点。可现在他人被按在水里，根本没有办法和她们对话……
怎么办？人在溺水的时候可以坚持多久？他快没有时间了！
程亦安脑海中一片混乱，最后一咬牙，转头对芸芸说：“我们力气不够，你快去喊李严上来。”
芸芸当下反应了过来，转身就跑了出去。
程亦安深吸了一口气，自己走到了水池边。
水池的水已经满了，可上方的水龙头还是开到了最大，从水池里溢出的水不断往外落下。
她伸出了手，从水池边沿没入了冰凉的水中。
这个水池是厕所里常见的那种用来洗拖把的方形池。根据以往的经验，下水阀或许在中央……
程亦安皱着眉，手臂伸入水中不断摸索。
由于水池不大，她在找寻的过程中不免又往中间挪了挪脚步。
终于，她的手指触碰了底部一个凹陷处。
找到了！
程亦安心中一喜，刚欲动作，冷不丁视线从水面上移了几分，恰好近距离与一双通红的眼对上。
“哈……救救……”
那张脸面色青紫，整张脸被水泡得有些浮肿。他的双眼充血布满血丝，表情扭曲。此时整个人宛如被一只无形的手强制掐着脖颈拎了起来。
然后很快又被按入了水中。
他……竟然已经这样了？在她们进来之前，他一个人在这里到底拼命坚持了多久？
程亦安僵了一瞬，但很快回过神来，手下用力往上拔水阀。
结果咬牙持续了几秒后，那水阀纹丝不动。
他还能坚持多久？
程亦安也顾不得自己右手臂上的伤口，直接双手入水，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拔出这个水阀。
然而，这水阀仿佛被镶进了池底一般。
程亦安短时间内一连换了好几个角度，期间好几次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那个人的脸，或许还让他更难受了。
就在她咬牙继续努力的时候，外边由远及近传来一道宛如天籁的男声：
“让开让开，你李哥来了。”
李严大步流星地推开门走入。虽然来的路上芸芸已经快速说过了情况，但实际一看这情形，还是将眉头紧紧地皱成了“川”字。
他话不多说，直接走到了水池旁男人的身后，伸出双臂环住了对方固定，而后眼神一凛，开始往后施力。
几秒钟后，只见李严脸已经涨得通红，步子却依旧在原地，没有移动一步。
芸芸见状忙道：“李哥，我来帮你。”后边的尹婶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过来，三个人像拔河一样站成一列，一起同时往后用力。
程亦安依旧在对付那个水阀，一抬头突然瞥见那人脸色灰败，目光涣散，明显比之前更加不妙了。
等等，他们这样大力地往后“拔”一个人，本身就会让那个人更难受吧？更何况他本来就处于缺氧状态！
思及此，程亦安转过头立刻开口：“不要再……”
“啊！”“哎唷！”
余下的话还卡在喉中，只见旁边站成列的三人猛地往后倒了个四仰八叉，连连发出惊呼。
芸芸摸了摸自己摔疼的屁股，从侧边探出头：
“成功了？”
李严的手指正放在他身前紧闭双眼的男人鼻下。不一会，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水池旁的程亦安：
“……他，死了。”
窒息的沉默在这一小方空间里蔓延，水龙头“哗哗”的落水声此时无限清晰。
程亦安怔了一下，缓缓伸出手，将旁边还在不断往下落水的水龙头拧紧，而后她停顿了几秒，忽然转身往外冲去。
“亦安姐！”芸芸以为程亦安也出了什么事，忙不迭站起身追了出去，却在外间的洗手台处看到了低着头不断干呕的人。
“你，你还好吗？”芸芸低头从自己口袋里翻出纸巾，抽出两张来递过去。
“谢谢。”
程亦安掬起一捧冷水拍在了脸上，伸手拿过了旁边的纸巾擦拭掉脸上残留的水珠。
通过擦拭的动作，她将双手掩盖在了脸上，在阴影里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的迷惘与无措。
方才的情况，明明还可以通过打破那个水池或者关闭水龙头想办法往外舀水来解决，为什么她会没想到？
是因为刚刚，自从近距离冷不丁地和那双眼对视了之后，她的大脑就仿佛停下了运转一般。
直至现在，程亦安依旧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她在害怕。
直到昨天之前，她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所经历过最大的压力或许只来自公司。
朱周的那一次在她看到的时候，对方就已经遭遇不测无法挽救。而这一次，在她半米或许都不到的范围内，她完整地看到了一个人在几分钟内痛苦溺亡的全过程。
她本来或许有机会能救下他的。那并不是什么很难的方法联想。
可就因为她没有想到，一念之差，那个人死了。
甚至她喊来的李严等人那种“拔河”方法，或许还加速了他的死亡。
你怎么回事啊？程亦安。
-
洗手台前，芸芸怔怔地望着那个接过自己纸巾后突然掩面蹲下来，将自己蜷缩起来的身影，渐渐地和记忆中某个熟悉的轮廓重合在了一起。
她突然想起来了。
她之前是做了怎样的决心，才会来到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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