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是夜,紫苏靠坐在床上,边上点着一盏灯,替梅昭缝补勾破了线的外裳,等到被子里暖和起来,她才放下针线,劝道:“二爷,夜里看书容易坏了眼睛,还是早些歇息吧。”
梅昭体寒,就算是炎炎夏日,手脚都是凉的,现下入了秋,要是没有紫苏替她暖好被窝,恐怕睡到第二日清晨都暖和不起来。
梅昭侧对着紫苏坐着,脊背挺直如松竹,右手拿着一卷翻旧了的书,语气平淡道:“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你听说过么?”
“郑庄公设计捧杀其弟,这可是左传里最出名的故事呢。”紫苏不解,“二爷怎么想起来看左传了?”
梅昭把书放回架子,脱去外衣,坐进了暖融融的被窝,跟紫苏并排靠在床头,“你猜父亲要是知道梅荣买凶,会是什么反应?”
“老爷讨厌兄弟不睦,更别说相残了,或许会分一二成产业给大爷,再把他打发到外头去。”紫苏说着,想到了梅正德的身世。
他是小妾所生,幼时常受嫡兄打骂,幸好脑子机灵,成年后分家单干,凭借着微薄积蓄做起了生意。到后来,娶了县丞次女为妻,也就是梅夫人,得官府暗中撑腰,生意越做越大。几年前,梅夫人的父亲得罪了新知县,梅正德费了老大劲才搭上了新官,没耽误做生意,再加上梅夫人生病去世,梅荣在梅家的地位才跟着起来了。
“分出去以后,他手里头有产业有钱,难不成我还要日日提心吊胆,防着他暗中算计?”梅昭几句话就把紫苏给问住了。
她着急地问:“那该怎么办才好?”
“当然是先将此事按下不提,留在手里做杀招。父亲病得厉害,恐怕熬不过明年开春,梅荣心急之下必出昏招,到时候我一并发作,告到父亲跟前,打得他再没翻身的余地,净身出户。”
书里所写,入冬以后,梅正德咳血数次,再加上食欲不振,天一转暖就去了。
梅昭对父亲的感情远不如母亲深,他忙于生意应酬,很少顾家,兄妹几人都由各自的母亲带大,也是近些年,他垮了身体,在家的时间才长了。
“那买凶一事就任由它去了?”紫苏还是有些不甘愿。
“怎么会,明日就去县牢房,会一会凶徒。”梅昭吹熄了烛火,躺下以后,好一会才又说,“紫苏,父亲说我年纪大了,房里没人,想送我几个。不如我抬了你,将他堵回去。”
“那怎么行!”紫苏蹭一下坐起来,没忍住提高了声音。说完,她又有些后悔,生怕被其他人听见,“老爷不是头一回这么说了,二爷都以家业为重驳了回去,若是抬了我,以后再要您娶妻又该怎么办?”
“再者,老爷何尝不知我是您房里人,在这个当口您抬我却不肯要老爷的人,岂不是驳了他的面子?”
“说得有理,睡吧。”梅昭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却没有丝毫睡意。
原来去争,这么累。
处处都要算计,步步都得小心。
身边除了一个紫苏,再也无人可以信任。
她无法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无法光明正大地活着,相比起她的“身不由己”,一屋之隔的苗凤行却如此恣意洒脱。无人可以看轻她,无人可以强迫她,就如同一只飞雁,天南海北,快意翱翔。
黑暗中,梅昭苦涩地勾起嘴角。
……
卯时三刻,紫苏从屋里走出来,刚合上门,转身就跟早起在院子里练功的苗凤行对上了眼。从她微皱的眉头,瞬间冷淡的表情就猜出她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但紫苏也不能解释,只好顶着两道凌厉的目光匆匆远去。
苗凤行冷哼一声,目露不屑。像这样的情形,她早已见过许多,但凡请得起护院,男主人或是少爷的屋里就总有几个不清不白的丫鬟。
看来梅家温文有礼的二少爷,也逃不出温柔乡。
不过是一个照面,苗凤行就将昨日生出的微薄好感打消,深吸一口气,原地打起另一套拳法,一招一式皆行云流水,柔中带刚,不乏劲道。她打完收功,就听到啪啪几声鼓掌,正是梅昭。
“苗护院好俊的功夫。”她说完,苗凤行不应反而扭头,一副不屑与她说话的模样,让梅昭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有哪处不周,怠慢了苗护院?”
昨晚上还好好的,怎么过了一夜就变了脸?
苗凤行冷哼,背手道:“不敢。”
梅昭又试图搭话:“苗护院起得真早。”
苗凤行望天,“习惯了。”
梅昭无言,确定是有哪里得罪她了,但又不知道具体错处,便暂歇了与苗凤行拉近关系的念头。
日子还长着,不急于一时。
紫苏着人将膳食端到苗凤行屋里,虚掩了门,坐到梅昭身边,略有些羞恼地压低声音道:“二爷,姓苗的护院以为你我二人……这才变了态度。”
虽然梅昭从未公开承认过紫苏的身份,但全梅府的人都理所当然地将她看做是梅昭的房里人,因此从未有人给紫苏脸色看,更遑论瞧不起她。
“原来如此。”梅昭点着头,忽然笑起来,“我说呢,原来是将我看作纨绔子弟了。也难怪,你我不也都看不上梅荣么。”
紫苏轻锤了梅昭肩膀一下,嗔怒道:“您还笑!我看二爷有心要留她在身边,总这么误会下去,她过完了年是肯定要走的。”
“这有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你不懂么?”梅昭端起鸡丝粥喝了半碗,又就了几口酸爽开胃的小菜,就放下了筷子。
紫苏叹了口气,“二爷,再多吃几口吧。三岁的娃娃都比您吃得多,身体怎么能好的起来。”
身子弱,胃口自然也弱,梅昭一顿饭不过旁人几口的量,要不是紫苏照着她的口味,时常弄一些补汤药膳,糕饼点心,恐怕早累出病来了。
梅昭又勉为其难地喝了两口,摇着头推开碗筷,再也吃不下了,“好了紫苏,不吃了,咱们今日还有正事要办。”
“什么正事能比身体重要。”紫苏小声嘀咕。
梅昭装作没听见,漱口擦嘴,整了下衣服,叫外头候着的丫鬟进来整理桌子,“芸香,苗护院吃好了没?”
“应该吃好了吧,我进来的时候,听到苗护院跟程护院说话的声音了。”芸香边说边收拾桌面,一点不耽误速度。
梅昭吃得少,动不了几口,剩下的饭菜就便宜了院子里的其他丫鬟,把她们一个个养的面色红润,体态丰润,和弱不禁风的主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等梅昭开口,紫苏就先一步敲开了苗凤行的门,看到屋里盆干盘净的桌面,大吃了一惊,很快调整好了情绪,面带微笑地说:“不知苗护院吃好了没,二爷正要外出呢。”
“好是好了,不过——”
“苗护院请说。”
坐在里头的程刚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摸着肚子说:“紫苏姑娘,是这样的,二爷吃的饭菜实在精细,我一个粗人多塞几个馒头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
言下之意,是饭菜的量太小了,他还没吃饱。
紫苏恍然:“程护院的饭菜一般要等二爷吃完了才上,此刻怕还在灶里热着。芸香,快让人端到屋里来。以后苗护院跟程护院的饭菜要同时上!”
芸香高声应了,心里却只犯嘀咕,也不知道新来的苗护院到底想些什么,有好东西不愿意吃,非要跟人分着。二爷待她如此好,还老板着脸,也不知道给谁看。
出了梅府,三人都坐在马车内。要换做平时,梅昭跟紫苏总有话说,但多了一个不苟言笑的苗凤行,车内的气氛却像结冰似的冷。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紫苏眼里含着幽怨,显然是不满苗凤行的态度,要梅昭出头打破尴尬,她只好咳嗽一声,故作好奇地问:“苗护院,你背上背的是什么武器?”
“枪。”苗凤行闭着眼,冷声道。
“什么枪这么短?”梅昭厚着脸皮继续问。
“夺命破甲枪!”苗凤行骤然睁眼,漆黑瞳仁宛若深潭,吸的梅昭有一瞬间漏了心跳,慌忙别开脸,“枪被称作‘百兵之王’,苗护院又是女中豪杰,与你很是相称。”
有那么一瞬间,苗凤行觉得眼前病恹恹的富家公子懂她,可一看到他身侧坐着的丫鬟,就想起早晨那一幕。
她果然是想太多了。
打消自己的古怪念头后,她再次闭上眼睛。
紫苏在一旁幽幽叹气。
梅昭两头不讨好,干脆装睡,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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