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逐鹿
如果时光能停留在那时，该多好啊。
等到天色渐起，赵明睿慢慢醒了过来，看着房间里袅袅升起的烟雾，心中怅然若失。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无路可走的一步。
顾彦一惊，赶紧握住他手：“大哥。”
“阿彦，我……”
“不。”顾彦鼻子一酸，“不会的……”
“纵有不舍，终有一别。”赵明睿怅然道，“扶我坐起来。”
“大哥……”
赵明睿强撑坐了起来：“三弟，我死了之后，你愿不愿意坐我的位子？”
虽然这几年因为那些旧事旧怨，顾彦并不愿意跟大哥太多交流，但他内心深处总还是盼着他长命百岁。
他想，他们两兄弟就这样十年、二十年的别扭，多好。他和阿桓，是自己仅有的亲人了。
而且，若他真的死了，那北方真就是天下大乱了！
“我不行的。”
“你非行不可了……”赵明睿叹道，“你知道，若没有人接手，这个大业会瞬间就会分崩离析了！”
关键是，大业没了也就没了。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凡人寿数有长短，江山是谁也带不走。
可若没有权势的庇护，你们又如何能安然渡过余生呢。
“我真的不行……”
“不管行不行，总要试一试的。”
赵明睿算给他看，钟白就算人不在青州，他的手下也是一定是能压得住阵的，可以调靳平去帮他。
而封钰就让他驻守关中，也能牵制幽州。
“那个封雪，你可以娶她为妻，与幽州联姻。”
“可她……”
“也不定非要她，娶谁也都其实无所谓，不过是需要之时的一个信物而已。”
他们赵家人丁单薄，父母早亡、亲族俱散，他还收养了几个同族的孩子做义子义女，悉心教导，盼着他们长大了能匡扶赵氏一门。
赵明睿让人取来一本书册，是他亲手所写。
粗略一翻，是朝中各个大臣的来历、性格、品行、能力、缺点、关系。
“尚书令王经略赤胆忠心，朝中大事都可托付。何侃之驻守彭城、主动投我、必无异心，但也要让钟白小心监视。江简青风是你兄弟，你自己有数。”
赵明睿特意点出一个人：“此人虽年少，文才武略不亚于周南郡，我故意打压他，就是想把他的忠心留给你。”
这一番话俱是肺腑之言。
自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后，他还做了许多布置，把靳平调任青州，这样万一邺城有变，钟白就能迅速抽身回来。
他还找了个由头，把手下几个极不安分的将领给解决了，以防自己死后他们生变。
“今四方未定，我死了的消息不能透露出去。回到邺城后你执掌大权，才可发丧。”
赵明睿用力抓住他的手，“一切就交给你了，但你千万要记得，你和阿桓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扶我去外面看看吧。”
缺月、疏桐，满天飘着黑压压的乌云
没想到，一代枭雄的落幕，也不过这样一个夜晚。
赵明睿喃喃：“阿彦，你说死了之后，是不是就能看见你二哥了？”
他这一生，杀过许多人，也有许许多多负过的人，但他都无所谓、不在乎。
唯一心心念念对不起的，只有两个弟弟，唯有阿祈。
十年的分别，只一面相见。
他有千言万语要细细说给他听，也不知阿祈有没有一些话、说要说给自己听的。
长长的黄泉路上，还能再相见么？
“我好想问他一句，五年前、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刀……”
一晃，竟已五年了。
再加上那十年，一共十五年。
这十五年中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只能用权势、用杀伐来麻醉自己，把自己痛苦深深地埋在心里。
他们说他这几年变了，变的更加残暴无情了。只因他所剩无几的情都被那一刀一箭深深斩断了。
“阿彦，那年悬瓠城，是我对不住你。”
“都过去了。”
“我死之后，埋在青州……”
“好。”
“等你……也跟我们葬在一处，行不行？”
“好。”
“其实阿桓他……”
赵明睿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夜色把一切都笼罩了。
他这一生三十七年之中，跌宕起伏二十年。
青州起兵、司马封王；豪取中州、扶立新帝；再战关中、进位丞相；水淹台城、报仇雪恨……
他做了一切他能做的，只是还有很多他想做的、要做的，上苍却不再给他时间啊。
三十七啊……太短了……
以前，他还担心自己垂垂老矣、两鬓白发。
想着千万莫要学那些少时英明神武、年老却昏聩多疑的帝王，结果……
“也好。”
赵明睿轻笑了一声，自古美人迟暮、英雄白头、世人皆叹。不管身后之名如何，也算戛然而止的辉煌的时候了。
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坐上他那梦寐以求、看上去唾手可得、却最终没能得到的皇帝之位。
而且，还留下了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摊子，也不知该如何接手……
可惜了……天命如此……
“阿彦……”
“大哥，我在。”
“柿子，我想吃柿子了……”
回了金陵，李栀自己卜了一卦。
瞅着卦象、不太满意，推倒又卜了一卦，非得卜到自己心满意足为止。
他们出兵北伐之事，程昭明十分恼火，毕竟说到底他才是荆州之主。
阿栀自觉理亏，好言相劝了一番，程昭明说：“周南郡在荆州太不安分了，调他回吴州吧。”
“那谁坐镇荆州呢？”
“我自有安排。”
这话阿栀听了就不高兴了，但她也知道程昭明的脾气，只能想着之后慢慢劝了。
“公主，我们去哪边？”
“陛下那儿。”
李简今年已经五岁了，老天保佑，长的基本跟顾彦没什么相似之处，也只略微有她一点点的影子。
阿栀经常拍着胸脯，还好、还好……
到了庾君文的寝殿，李简果然在，规规矩矩叫了声“姑姑”，阿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最近姑姑不在的这段时间，阿简乖不乖啊？”
阿简认真点了点头，庾君文说：“阿简很乖的，又特别聪明，也该请位师父了吧。”
李栀心想，哪用请什么师父，现成的咱们丞相大人可不就在这儿么。
不过丞相日理万机、未必有这个功夫是真，而且诗书礼仪固然要紧，最重要的还是要把身体练好。
她刚要说出几个人选，明月忽然小跑进来，在她低声说了一句话。
“什么？！”她怪叫一声，“当真？”
“千真万确。”
“别不是有诈吧……”
“若是诈，能诈我们什么？”
就算赵明睿死了，他们也不敢再出兵北伐啊。
此事甚大，李栀立刻回去与程昭明商议。
“赵明睿真的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十日前，邺城已经发丧了。”
“怎么会……”李栀忍不住问，“那继任者是谁？”
“青州世子赵桓。”
“什么？！”李栀又是一惊，“赵桓不是才几岁么。”
“赵桓继任青州王，赵明彦领丞相职。”程昭明补充，“赵明彦、王经略、钟白为托孤大臣。”
这……
阿栀咽了口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明睿突然死亡、之前当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他不是人还在长安么？
“没错，之前还传出要出兵凉州的消息，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然后，赵明睿班师回朝，一路上也都十分正常。回到邺城之后，赵明睿还下令，安平侯领大司马、钟白领大将军。
自赵明睿执掌丞相一职之后，以王经略为尚书令，但大司马职位空缺，大将军由他本人亲领。
让钟白领大将军倒没什么奇怪的，看来是把洛阳邺城的军务都交给钟白了，而把青州交给降将何侃之。
但让安平侯领大司马、就多少让大家侧目了。
大司马此等要职，地位还在尚书令之上，不能说因为他是丞相的亲弟弟，就让他直接承担这么重要的位子吧。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加上之前赵明睿连续处置了几名将领，大家都觉得邺城怕是要变天了！
“该不会……丞相要……”
“也不是不可能，那皇帝本来就是……”
“就是，自古江山能者居者。”
可没想到，大家都猜错了。
三日后，赵明睿的死讯才由尚书令王经略对外宣布。
“看来，因是在回邺城途中出的事。”
此时，李栀心乱如麻，他没想到，居然会……
也就是说，现在站在她对面的，不再是赵明睿，而是他！
程昭明也深思略有些恍惚，两人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阿栀干涩的声音。
“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程昭明沉默良久：“且先看看吧。”
赵明彦能不能坐稳那个位子，都还难说的很呢。
程昭明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和叹息。
这两人的关系，他再清楚不过了。
赵明彦的过去，他也再清楚不过了。
甚至赵桓，他都……
这一场群雄逐鹿之局，到底该如何收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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