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城垣枫落（三）
花漱玉倒了一碗酒，清澈的酒成了一面镜子，映出了她的眸子，她抬手握住了垂在肩头的头发。
十年前，还有一个人也像现在这样，轻轻地握着她的发丝，仔仔细细地帮她梳着头发。
花漱玉脸上不自觉的勾起了笑容，她想起那时，自己总是喜欢坐在镜子前，看着小沈给自己梳头。
梳子的细齿在她的发丝间游弋，那酥痒的感觉滑过头皮也滑过了她的心头。
小沈总会在快梳到发梢的时候，抽出梳子让发梢从他的指缝间穿过，这个小动作已经被她察觉了很多次
后宫的宫闱里，除了公公之外本就不能有别的男子，但皇帝却破天荒的为她这个公主给安排了一个贴身侍卫，于是每日殿中便常常听到她“小沈来小沈去”的来回使唤他。
他也从来不嫌烦，乐哉悠哉地跑前跑后毫无怨言，这么好用的侍卫，不用白不用。
小沈也并不小，比她这个公主年纪要大十岁。
小孩子总喜欢扮成大人的模样，她也不例外，在她还是个小公主的时候，便整日老气横秋地叫着他小沈，这一叫就是十年。
直到她要出嫁的那一日。
试吉服的那日，小沈依旧为她梳着头发，但她已瞧出他的情绪不大对，眉头拧着就未舒展过，手上梳头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她抬眼瞧了一眼镜子里的小沈，开口道：“今日刚送来的，让我试穿，你瞧着如何？”
如何？
那一身吉服红得刺眼，她大概已经猜到他本就是为着这事闹情绪，现在她偏偏还要他出言评价，确实有那么一些过分。
沈落枫摇头：“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自然是穿衣服的人重要。”沈落枫一字一字道。
“若你改了心意，我可还有机会？”他问。
她凝视着镜子中的小沈，笑着说：“我可是公主。”
沈落枫抿了抿嘴，又问：“若那千城太守瞧不上你，我可还有机会？”
她嘟起了嘴，还是那句，我可是公主。
沈落枫没有再问，只说：“我知道了。”
她感到小沈握着梳子的手慢了下来，就好像时间也慢了下来。
在那只手就快滑过她耳鬓的时候，她抬手抓住了那只手：“我出嫁那日也要你为我梳头。”
沈落枫不置可否，只是对着镜中的她笑了笑。
花漱玉清晰地记得，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脸上就是这样的笑容。
整个宫墙里，对她百依百顺的，除了皇帝，就只有他了。
只有她开心的时候，他才会这样笑。
“你从宫中嫁去千城郡的那一日就是他的死期。这是计划之内的，你以公主的身份嫁入千城，沈落枫护卫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花漱玉想起了石玉舟的话，直至今日她才彻底地明白，这是一盘棋，皇帝下了十年，她和小沈都不过是棋子而已。
棋子的使命只有布阵杀敌，感情，是他们所承担不起的。
可是能怪谁呢，没有人有错，所有人都只是做了他们该做的事而已。
花漱玉倒掉了碗中的酒，举杯消愁只会徒增惆怅，她决定从现在起接下来的每一刻都要保持清醒。
小竹离开仙宾居后在城中徘徊了一日，终又趁着月色回到了这里。
这里同之前没什么两样，客人来往热闹非凡，甚至一楼大厅里许及第用来说书的桌子还在。
小竹躲在仙宾居附近的一处阴影里，揪住了一个人的衣领。
那人回头刚摆出要破口大骂的架势，一看见小竹，气焰霎时蔫了，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小，小竹？”
“跟我走，我有话问你。”小竹像是拎小鸡一样把许及第拎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
“你没走啊，我还以为你走了。”许及第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
“你不也没走。”小竹盯着他，目光清冷。
许及第咂咂嘴叹了口气：“这说书的营生，在哪也都一样干，都是混口饭吃。”
“你就这么报答花掌柜的？”
得了这句质问，许及第摇头苦笑：“小兄弟，要不说你年轻呢，她都把你给赶出去了，你还替她说话？这天底下好姑娘那么多，对不对，何必执着于一个半老徐娘呢？”
小竹一把撅住了许及第的脖子：“你说话注意点！”
“哎哎哎松松松松松开，你信不信我喊人了”，许及第扒着小竹的手，喘着粗气，可脖子上的手却是握得更紧了，许及第连声都发不出来了。
“那你也得有命喊。”小竹冷冷地瞪着他。
“……我，我错了，小……我不……不喊……”
瞧着许及第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小竹才松了手，许及第倚着墙喘了半天的气。
许及第揉着脖子，怯生生地望着小竹，低声道：“你知道她为什么把这仙宾居给盘出去么？”
小竹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你知道？”
许及第露出一副看着刚入世历练的年轻人的眼神，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女人呐，尤其是她这样精明的女人，能舍得放下这么大的生意，能为了什么，还不是荣华富贵。”
他附在小竹耳边小声道：“花掌柜啊，这些年对石玉舟做出的努力可没白费，石玉舟现在得势，这不攀上高枝儿了么，姓石的亲自接她走的。”
小竹皱了皱眉，没有同许及第争辩，他知道原因一定不是对方所说的那样。
“哦对了，你是要问我什么来着？”
“皇帝到底与地府缔结了什么契约？”
许及第往后咧了咧，瞧着小竹，问道：“你为什么对这事有兴趣。”
“我问你你就答，别那么多废话。”
许及第朝四周瞧了瞧，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地府组织是帮着朝廷杀人的，一些个官府不便出面的，又不能累及皇家名声的，就由地府去杀。”
“杀的什么人？”
“《无间录》听过么，这个东西可不凭空长出来的，是人写的，这里头记载的东西，大多数都是见不得光的。见不得光的东西是什么？是秘密，这秘密既然是人写出来的，那为了保守这秘密该怎么做？自然是把知晓这秘密的人都杀了。”
听到这，小竹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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