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四章（1）

高二开学，班主任竟然还是数学老师——所有文科班的班主任都是数学老师，因为国中认为文科生的数学都很差，数学老师当班主任，还能抓一抓。于是，这几乎成了韩新雪的噩梦。噩梦中的噩梦是，新来的国文老师普通话十分不标准，这让韩新雪十分抓狂。

        后来在大学的国家普通话水平等级测试中，韩新雪是全校唯一的一个一级甲等。这个水平已经达到中央播音员的门槛。

        一次上课，文言文中有几个十分生僻难读的字，那国文老师很努力地咬音，试了好几次也没有成功，内心本就狂躁压抑的韩新雪在老师第五次咬音失败之后再也忍不住了，忽然站了起来，十分用力地大声一口气念出了那几句话，抑扬顿挫，无一纰漏，再瞬间坐下，拖凳子的声音很刺目，书是被放回桌子上的而非用力拍过，声音不大，但也足以让众人听见。

        从来就有点嘈杂的文科班课堂忽然一下子十分安静，一瞬间仿佛世界冰封，空气中似乎都能听到丝丝凉凉的火药炸裂的声音。可要命的是，当时如果韩新雪就此坐下，大概国文老师说句诸如“嗯，同学读得不错，大家听到了吧”的自嘲式台阶话，此事也不会闹得那么严重，可是偏偏，韩新雪像被点着了一样狂喊了一句：“老师，难道您当国文老师不需要考普通话的吗？您既然口音那么严重为什么要来当国文老师？简直是亵渎文字！”

        韩新雪说完当即就觉得后悔，脑袋嗡嗡的，仿佛被人揍过。可是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吃。后来大学苦练普通话并且终于如愿获得了一级甲等，也是她在暗暗和那胖球置气吧。胖球是韩新雪给那老师取的绰号。是的，到那时候，她仍然是不懂事的。

        偏偏，偏偏那个胖胖的戴着黑框板材眼镜的年轻男老师也是血气方刚不会控制情绪的犟脾气，当场发作，将韩新雪连同整个文科班一起大骂一顿之后摔书而去。

        “韩新雪，你不要以为你国文成绩好，就可以藐视课堂，甚至藐视老师！总以为自己很高（明）！然而事实证明你不过是一个勉强认识几个字的中学生！谁不知道在国中，来读文科的大多数是垃圾（学生），都是理科读不下去才来读文的！他们就是欺负我新来的，让我教文科班！我堂堂国大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还不屑教你们呢！你居然嫌弃我的口音，拜托！咱们学的是国文，不是播音主持啊！嫌我不会教，行吧！这该死的破文科班！谁爱教谁教！”教参被瞬间拍在桌子上，“啪嗒！”一声，然后又翻滚在地。教室里安静得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那本书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才停住，书页哗啦啦响了几声也就再没反应了。

        他像连珠炮一样一口气突突突全说了出来，心中积攒许久的怒火仿佛一朝发泄。最后一句甚至带着一丝哭腔，摔门而去。

        韩新雪想起来，那老师当时刚毕业，才二十一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在课堂上被学生公然挑刺，加上年轻血气方刚，自然受不了。韩新雪后悔那时候的莽撞，没错，自己还是太幼稚。这个世界，哪怕是更高层次的单位，混吃等死的，尸位素餐的，多了去了。嫉恶如仇，打抱不平，你哪里管得过来？平心而论，那胖老师除了口音不行，其他国文素养还是很高的，尤其是写作。其实，在那接近一个学期的学习中，韩新雪和那位老师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作文技术和教学方法，甚至，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是后来师范毕业，走上三尺讲台，和学生讲授的时候，她会不自觉地运用一些那胖老师说过的话，和教学方法。她回想起来这些，心里涩涩的。良心，是一种当时不觉得，但过后想起来迟早会隐隐作痛的东西，仿佛一个三角形，转动起来，就会像刀片一样划得人疼。

        如果当时没有因为太冲动把他气走，大概范海良也不会接手她那个班，或许后来的一切也不会发生。或者说，韩新雪的潜意识里就是太想念范老师了，所以潜意识让她把当时的国文老师气走，最好没有人带，这样子，他大概可以接手，这样子，就又能经常见到他了？韩新雪想起了《窗外》里面那个“地震”老师，觉得自己脸上热热的。

        据说那件事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茶余饭后人们都在谈论文科班一个国文经常年级第一的女生将本班的国文老师气走了，甚至闹到了校长那里。

        范海良作为国文教研组的组长，自然难逃干系。他听说了那件事之后，第一时间把韩新雪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她记得，那是第一次，她和他完全单独相处。在他的办公室里，她和他，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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