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时（四）
虽然有共同的主人，但其实青斛和戾吼并不熟。
青斛更喜欢和与自己一样毛茸茸的东西玩儿，而戾吼身上全是坚硬的皮和鳞片，一根毛都没有。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怕戾吼，从前跟在洛拾后面见过两三次，那震天的咆哮、血腥的獠牙与狰狞的凶态，把他吓得好几个月睡不着觉，连最爱的烤鸡腿都吃不下。
但此刻趴在凶性全无反而比家犬还一脸痴傻相的戾吼脑袋上，他感到他们的心离得那样近。
于是小狐狸在戾吼身上滚来滚去，时不时扒在巨兽的两眼之间亲一口，戾吼仰着脖子卖力找角度，伸出大舌头舔他头顶的毛。
两兽相亲相爱，其乐融融。
撒开了性子的小狐狸觉得身后的怪人也没那么可怕了，讨好的往司箜怀里拱。司箜不愿意碰他沾满戾吼口水的脑袋，按住他的背。
小狐狸被他挠了下后脖子，身子立马就酥了。
肚皮下是戾吼光滑的鳞片，背上的手不轻不重的揉弄，他舒服的飘飘欲仙。
就在狐狸眼都要眯起来时，戾吼飞到了一片湖泊上方。
他愣了半刻，整只狐原地弹起——那是禁地！
“羚之，谢谢帮忙了啊！”
羚之把半人高的大酒缸放下，抹了把汗问：“阿宥哥，这是要举办什么宴会呀？”
“你还不知道？首领回来了，寨主要大办特办接风宴，好好震震那些成天打咱们主意的玩意儿！”
“哦……”
“哦什么哦，首领回来不该庆祝？”
“当然应该！”羚之想起司箜，俊俏的脸庞通红，“当然该好好庆祝……”
“东西放这儿就行了，再跟我去……”阿宥话到一半，突兀的哽在喉头。
“阿宥哥？”
阿宥两手攥住自己的脖子，溢出呕吐般的低叫，皮肤变得乌青，脸上爬开黑红色的血纹！
“……阿宥哥！”
羚之连连退步，阿宥猛地将他扑倒在地！恰好有两人进来，见状惊呼上前：“阿宥！你在干什么！”
羚之以为得救了，但还没等他松口气，就见那两个与阿宥拉扯的大哥眼中攀上血丝！
羚之的脸刷的白了，颤抖的爬起来往外跑，在门口与刚迈进来的云霓一行人撞了个满怀。
云霓道：“慌什么呢。”
羚之惊惧的喊：“云、云霓大人、他们、他们……”
云霓已经看见扑过来的三个人，急忙抽出长鞭将他们挥开。
“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
大厅内灯火忽闪几下，猛地熄灭。
云霓和羚之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骇然——四下阴沉昏暗，但此刻分明正是一日间阳光最好的上午！
接着，他们听到痛苦的呻|吟声在四周响起，不只来自阿宥三人，还有云霓带来的人……
后山——
“不可以、不可以！这片湖是禁地呀，谁也不可以来的！”
被吓出人形的青斛哇啦啦大叫，却阻止不了戾吼坚定不移的降落在湖边。
“呜呜呜……寨主会骂我的呜呜呜嗝……”孩子抱住戾吼的大脑袋哭得直打嗝，巨兽用大舌头一下下舔着他脸上的泪。
司箜没理会他们，径自走到湖边。
广阔无垠的湖面水平如镜，倒映出岸边各色花树，美不胜收。
“此处为何被设为禁地？”
孩子哭唧唧的说：“不知道呀！三百年前老大走了寨主就把这片湖划成禁地啦……”说完又小声加了一句，“其实我以前也喜欢来这儿玩儿，这里多好看呀！”
司箜微微细目，然后将神念探入水面下，谨慎的在湖中缓慢摊开。几息过后，他的双眼蓦然瞪大：“这是……”
水面无风自动，波纹自湖心一圈圈荡漾开，越来越猛烈，渐渐波浪迭起，在盛日下撞出大片大片的光粼。旋涡中心升起两支高大的龙角，伴着震耳欲聋的龙吟，一头水液凝成的巨龙从湖水下甩起脑袋！
青斛忘了流眼泪，哭得皱巴巴的小脸儿目瞪口呆，直到水龙恼怒的喷下来百年大树那么粗的水柱，才惊恐的回神大叫：“救命呀——”
戾吼叼起他的后脖领子振翅飞上高空。
水柱紧随而至，戾吼迅捷闪避，水柱击打不中，水龙忽然改变战术，粗壮的水柱分散成大腿粗的十数道，呈散射状喷射而来！
戾吼在如此大面积的扫射下躲得越来越狼狈，就在一道水柱迎面之际，阵阵琴音泛起，叫嚣的水柱在天空中静止了一息，豁然崩溃为水流，哗哗散落！
水龙铜铃大的眼睛瞪着司箜，怒啸一声，猛地飞冲上云霄。
仅是巨龙出水带出的水花便如巨浪拍击而下，站在岸边的司箜却不慌不忙，音律仿佛结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水花尽数阻挡。
水龙一个俯冲，地面被撞开千百龟裂。司箜飞入高空拨弄箜篌，凶神恶煞的水龙冲到他面前，忽而像是被自四面八方伸来的无形锁链拉扯住了。
水龙仰着巨大的脑袋，龙尾胡乱的四处甩动，在愈演愈烈的琴音中长长的龙身像条粘板上的鱼在云层中焦灼的翻滚、扭缠，最后竟像被打了结似的团了起来。
被戾吼叼着的青斛见到水龙这个造型，大眼睛眨了眨：呜，如果他也有这么长的尾巴，以后追尾巴玩儿的时候一口就能咬住了呢！
正羡慕着呢，忽然一只手将他从戾吼嘴里拽走。
砰的一声，孩子化作圆滚滚的小狐狸，肉呼呼的爪子紧紧抱住司箜的大腿。
司箜低头，小狐狸仰头，四目相对。
然后司箜身形一闪飞落戾吼背上，戾吼一个转身往前山飞去。
万里晴空下，远方却汇聚出一片浓郁乌云。
乌云笼罩的范围内，地面上阴暗昏黑，嘶鸣遍布。
四时寨上下几千人，此刻还清醒的已不到三成。发狂的人们互相撕咬，饿狼扑食般攻击正常人，场面相当混乱。
洛拾和久河分别被一群人围攻，相距遥远无法相互支援，又因顾忌着都是罗刹的人而不能下重手，应付得相当辛苦。天际传来浩荡的龙吟他们并非没听见，而是根本无暇去看又出了什么新状况。
司箜乘坐戾吼来到乌云下，淡淡扫过全局，轻轻拨动琴弦。
洛拾在密不透风的围堵中已被逼至绝境，他目色凝重，臂上炮形态的射日积聚出耀眼的火星！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粗大的水柱从天而降，将四周狂化的人重重拍击倒地，只剩下他鹤立正中，从头顶到下巴到衣摆都挂着串串水流，形如一樽小瀑布。
洛拾：“……”
水流形成一束束链锁死死地把狂化人束缚在地面上，任他们不甘挣扎也无法反抗。
洛拾抹了把脸上的水，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转身去解救附近的人。
就在一群狂化人聚集过来时，又一道水柱砸下来，把狂化人按在地上，把他再次从头到脚淋了个彻底。
洛拾：“……”
不论他去哪里，天空中那条扭曲的水龙都会抽搐着降下水柱如影随形，用倾盆暴雨助他涤荡近身范围内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在场众人：“……”那条龙好像在帮首领，又好像没有完全帮。
洛拾跑到哪儿，水柱追到哪儿，所到之处狂化人节节败退，久河迅速抓住机会带领众人反扑。
天空中的水龙终于停止喷水，司箜将变回发饰的箜篌别在发间。
操控这条龙对目前的他而言，负担很大。
混乱的局面正在渐渐得到控制，他正想让戾吼降落，却忽然发现远处角落被一群狂化人围着的云霓和羚之。
两人均已力竭，羚之头部遭受重击陷入昏迷，云霓一手架着他，无力的挥动长鞭，突然长鞭脱手飞出，她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狂化人蜂拥而上，云霓下意识紧闭双眼，而千钧一发之际，她感到腰间一紧，冷冽的气息扑面，耳侧劲风掠过间身体已经倒飞出数丈之远。
云霓睁眼，入目便是一双剔透如琉璃的眸子，那眸心处红光泛动，将双瞳染做两颗极致邪美的红晶石。
“你……！”
她的心因本能的惧意而收紧了，但同时，又被毫无预兆喷薄而发的热潮充斥。
司箜晶红的眸心不带丝毫情绪的从她脸上移开，转身面对蜂拥而来的狂化人们。
云霓看不见他背对她抬手结了何种法印，却看见那些狂化人身形迟钝下来，而后接连颤抖着软倒在地，皮肤上遍布的黑血纹急速褪去！
云霓震惊的望住司箜的背影。
待那些狂化人彻底复原，司箜也双肩一震，身体仰倒。
云霓急忙上前将他扶住。
她小心翼翼抱着他跪坐下来，司箜的头颅无力的搭在她单薄的肩头，她这才发现他唇角溢出了黑红色的血丝。
司箜的意识已经昏迷，但眼睛却还空洞的睁着，狭长的双眼化作两口凶邪血井，阴翳浓郁的黑气正在其中游弋！
云霓浑身剧震，她听着后方焦急接近的大批脚步声，颤抖的抬起手，最终选择轻轻阖上了那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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