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成均太学
正月廿八,北明泽起了个大早,这是她从月球上回来后感觉最舒服的一天,鼻子里终于没有了月球神庙里恐怖的腐败气味,只有人间烟火顺着鼻腔流入四肢,温暖着肺腑。
刚出门,便看见周围人群都在仰头望天,北明泽当即也随大流,赶紧抬头凑热闹。
只见几艘巨大的龙形天舫从长安城上空飞速掠过,氏族图腾在翻飞的旗帜上熊熊燃烧,好像在彰显着什么似的,高调地朝着成均太学呼啸而去。
天空中,破碎的防空禁界在逐渐消弭,金色的咒文像黄金暴雨一般倾落,北明泽伸手接住,发现是个缺胳膊少腿的“禁”字。
在先天间九州,御风卷轴早已普及,所以为了城市安全,各大主城的空域是不对任何人开放的,刚才的几个氏族却为了抄近道而关闭空防,无视律法,破坏规矩,将城内百万生命置之不顾。
地上的人们都不满起来,但却也无可奈何。
北明泽一想到要和成百上千这样的氏族子弟在成均待上四年,顿时头疼起来,攥紧拳头,“禁”字在手中碎成了金点,随风消逝无踪。
成均,五帝之学,上古尧舜时期设立的最高学府,在先天间一直延续至今,现进名为成均太学。
其位于长安城外东南方向,地势颇高,三面边界倾落成崖,背靠金乌环山,紧承龙脉,范围比起长安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超脱于任何氏族门派管辖,直属九州圣贤会。
果然,当北明泽在成均太学的防空禁界外侧降落时,看见刚才还在长安上空招摇而过的几条龙船,现在却像虫子一般静伏在禁界外侧极远处。
船上下来的氏族子弟皆不矜不伐,都彬彬有礼地互相拱手寒暄,看样子好像整个九州他们是最讲究礼节的。
北明泽要恶心吐了,立刻转身离开,不想与他们撞上,以免控制不住自己,在入学第一天就被开除。
在亲供处报完道,一名小学侍引着北明泽向后山群院走去。
成均内的建筑极少翻新,皆是上古流传下来的风格,即便用道炁维护的极好,却仍然难掩岁月之痕。
建筑虽古老,但置身于此时,并未感受到想象中那安静古板之气。相反,这里充斥着鲜活又强大的生命力,一路上,即使屏蔽了小学侍的导游行为,却仍然隐约听见有谁总在絮絮叨叨似的。
北明泽环顾四周,这里的建筑样式看似规致统一,但细看却发现千舍千色,各不相同,连她这种门外汉都能看的颇有感受。
细细赏看古道两侧,接连的建筑似乎在百家思想的千年熏陶下,有了人的形意,犹如无数名士大家位列古道两侧,或盘或坐,或躺或卧,煮茶论道,创造出惊人的思想,引着九州朝前方不断延续。
北明泽心中感慨万千,即使被时空束缚,她也与先贤走过同样的道路……
一大团红黑相间的东西突然猛扑过来,将北明泽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打断了,她气恼地闪开,看清扑过来的竟是只有着两个脑袋的大鸟,眼疾手快地抓住它的两爪,却不料还有两只脚爪在空中挣扎。
手背瞬间多出几道血痕,北明泽生气地把它扔出去,那鸟开始躺在地上装死,等了几秒发现没人有上前揍它的意思,无聊地拍拍翅膀飞走了。
北明泽气急败坏地把头上的毛抖搂下来,听见一旁有人幸灾乐祸。
“我在这站半天了也没事,怎么你一来就被挠,肯定是因为你人品太差。”
北明泽怒视过去,见到一墨眉长眼的风姿少年,似是江湖中人,并未束冠,胳膊下夹着一只叽歪扭动的毛团子,整个人懒懒散散地靠在那里,嘴巴到是相当勤快,继续肆无忌惮地嗤笑北明泽:
“你是呆子吧?鸓鸟,防火的,肯定就是因为你脖子老着火它才看你不顺眼。”他眉眼都细长,鼻嘴形态也都锐利,但面部线条却很软,笑起来时真是有点邪恶阴谋之态,但又不乏少年人的纯真。
“我看你更不顺眼!”
一旁的小学侍哪里见过这阵仗,他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温和讲礼之人,根本没见过这样见面就开仗的,似乎还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小学侍夹在中间相当不安,北明泽看他真的被吓到了,手足无措地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们是认识的,是发小,寒暄而已,没吵架,真没吵,真是不好意思。”
“诶,北明泽。”刘酒倒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跟没事人一样把那团叽歪扭动的毛团子递过来:“这你上次寄存在我们那的,给钱,我和岚姨可是好吃好喝地伺候它。”
这可把北明泽心疼坏了,赶紧接过熊猫宝宝抱在怀里:“你干什么这样夹它啊!哎哟哟我们小可怜胖达,可把姐姐心疼坏了。”
刘酒露出嫌弃的表情:“熊猫也是熊好吗?它难道是纸糊的吗?”
北明泽让熊猫宝宝舒服地趴在自己肩上,小家伙开始在她头上亲昵地蹭了起来,顺便薅掉她几根头发。
小学侍看局势渐稳,急忙引着二人继续向前,听够了他们一路的暴躁寒暄,终于将这两个烫手山芋送到了学院后侧。
以泮池为分界,成均太学被分成了前后两个部分,前侧是教学场地,后侧便是可供寝居的后山群院了。
看好男左女右,北明泽抱着熊猫立刻冲进右边的寝居群院,终于摆脱了刘酒,血压才得以平稳。
太学分配的寝居院落不大,但胜在内置精巧,现在安置的这批家具应是就近时代的样式。北明泽进入卧室,看见了明清时代流行的拔步床,这床体型极大,外形看似一个小屋,最内是一张有着四角立柱以及一圈围栏的床,床前形成一个小回廊,人步入回廊犹如跨入室内,回廊两侧可放置小型家具,整个像一安放在室内的独立小房子。
虽然学生可以根据个人需求换置家具,但北明泽没什么时代习惯,便直接使用已经安置好的拔步床,不打算再折腾些什么了。
成均太学早在正月廿四就已经开放,为的是给路途遥远的学子提供充足的报道时间,但北明泽这拖延症患者硬是磨蹭到廿八这最后一天才来,还没来得及适应,就到了正式入学成均的第一日。
成均讲究颇多,在开启学期前,要先进行三天繁琐的入学礼,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步就是因材施教。
按照姓氏首字的笔画为序,北明泽在开学第一天下午就能进行“因材施教”了。她走入长廊,迎面撞见位粉面桃腮的少女,应该是排在北明泽前一位去“因材施教”的学生。
北明泽与她行礼,对方却开始打量她起来,似乎对与她的发型颇有微词,在看到脖子上的无限图腾时秀眉一挑,好像明白了她为何披散着头发,敷衍地还了礼后扬长而去。
北明泽对这种情况也见多不怪了,收回揖礼继续沿着长廊前行,在一四面环竹的大庭前停下了脚步。隔着绣了大篇咒文的帘子,她朦朦胧胧地看到几个人影,听起来在轻声议事,发现有人来了后,里面立刻安静了下来。
两侧的小学侍卷帘后退,庭中布局呈现眼前,正中首席空着,两侧各设四席,八位学傅静候庭中。
北明泽迅速将环境尽收眼底,只觉得新奇,在座的几位学傅一点也不像教书育人的夫子,更没有一个像道法高深的术士,倒都像是穿着朝服的卿大夫,一派名士风姿,搁这跟内阁开会一样。
北明泽这人一向心思都显露在脸上,多数学傅见她满脸诧异,却也不动声色,但也有者摇头冷笑,无声地指责她的失礼。
北明泽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急忙低下头认真地进行完拜礼,走到在入口前打横的最下席,跪坐桌前,等候指教。
因材施教,顾名思义,就是发掘学生的长处,提供适合他们的教育方式。
早在开学前一个月,成均太学就给即将入学的每位学子各发放了两张选课帖,学生在其上选出自己在这学期需要学习的课程,一份自己留存,另一份上交回太学。
太学的学傅们会针对每个学生的选课贴进行研讨,根据学生个人情况量身安排课程,并在开学后进行的“因材施教”时与学生面谈,给出建议,指点迷津。
来成均太学求学的学子,多数都是大氏族的子弟,他们自小在家族中就已经得到了最优秀的教育资源,早已掌握了各家所长。
因此,为了避免重复学习,这种因材施教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背离了本意,只是为了最大程度地为氏族服务。
虽然出发点有些偏离,但是这种教育方式本身却是相当优秀的,北明泽默默想着,拿起桌上修改后的选课贴查看。
“远古北氏,你咒与法皆上佳,基础很好,没有缺漏,但幻术掌握并不全面。”
北明泽看见选课贴上,咒与法是她本身就勾选的,幻术这一大项被去掉了,而是改选成了幻术下的一个分支——走笔成真术。
的确,幻术集合了视维欺骗与思维欺骗,她对混淆术早已掌握,再选择幻术整项只会重复学习,提升画技才应是重点。
“是,学生的确画技不佳。”
刚刚说话的学傅微微点头,旁边的另一位学傅看他没有再问的意思了,便开口道:
“你选了《易经》?”
“是。”
“我记得你兄长在解易方面极具建树,令兄解读卦爻的思路很有意思,我还曾读过他解易的注书。”
北明泽以为他说这话是在问她为什么家里有现成的大师不用,非要跑到太学来学《易经》,正欲回答,却被抢先一步。
“令兄现在何处高就?”
北明泽迟疑了几秒道:“恒晷组。”
那位学傅听罢,与旁侧对视一眼,似是听到了什么不错的消息。
北明泽微微皱眉,那学傅见状,似乎是终于想起来现在是她在这里因材施教,但他似乎除了北眀爻这个话题以外再没什么要和她说的了,便与他对面的一位学傅互通了眼神,那位学傅心领神会。
“你在四部里连一门都没选,看来你四部很差了,只是浅显地看了四书五经吧。”
“学生……”北明泽正欲回答,却被打断。
“四部中那么多古今名作,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
这话可太刻薄了,成均太学要求的必读书籍北明泽都是读过的,尽管读的很痛苦就是了,但还是远远超过了四书五经这一范围。
这位学傅却故意忽略她通过了太学考试的事实,好像她这种人是用了别的手段,例如某种“珍稀”的身份,才能来“高贵”的成均太学读书似的。
北明泽从来都不忍气吞声:“太学要求读的书学生都读了,也过了学试,不选四部,只是因为学生志不在此。”
那学傅冷哼一声,似乎认为她在强行找补。
但她确实没有在维护自己的面子,因为她就是不想选四部,更不觉得不读四部有什么低人一等的,毕竟在四部上下大功夫的学生,基本上都是打算入氏为官的,她从来没想过要到哪个氏族的朝堂讨生活,所以功夫从来都不用在这方面。
但一说到四部,她突然想起在月球上临摹的壁雕中,那驾驭鲲鹏上行的画面。
刚好,既然这位学傅觉得她不喜欢读书,那她就选一门四部里的著作学习学习。
“既然学傅认为四部必选,那您觉得学生应该学习哪本?学生这就加在选课贴上。”
那位学傅冷哼一声,捻着胡须斜看北明泽,阴阳怪气起来:“四部是必选,但你,不用选,毕竟你志不在此,成均哪能教的了你。”
“那学生就选《庄子》吧。”北明泽拿笔在选课贴上开始加课,丝毫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
“你?选《庄子》?”那学傅一听她要选这门课,语气更尖酸刻薄起来。
“好了,程公,《庄子》虽难,但她要选,便让她选吧。”一旁有人为程学傅铺台阶下,但他却不想下来,非要一直站在高位上。
“你最好把律法也学上,熟悉了律法才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免得今后,在九州寸步难行。”
北明泽心内厌烦,这老头子,还没教什么知识呢,就想把学生送进监狱里,不管是不是下马威,都真够没品的。
“多谢圣公,但学生课业颇多,只能忍痛舍去律法了。”
北明泽不等那位学傅再说什么,便将选课贴封贴,随即便拜别各学傅,未等小学侍卷帘,便自己掀开,转身离去。
刚才面上有多平静,现在心里就有多气。北明泽把自存的选课贴对折,拿在手里开始呼啦呼啦地扇风,左臂上的衔尾龙锁链开始游走,青玉龙头在她肩膀上立起,张开龙口愤怒地铮鸣起来。
看它这样,北明泽顿时气消了一大半,也给它扇扇风:“你别生气,你生哪门子气呀?”
衔尾龙不理她,只是凶狠地盯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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