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这种古怪只是一刻，随着青年长睫一眨便消失无踪。他抱歉地笑笑，轻声道：“只是我……有点不适，想稍微休息一会。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好么？”
江寄余不疑有他，连忙凑过去扶他：“你不早说，不舒服就休息啊，还问我作甚！”
坚持扶他坐下，她又担心地询问：“是不是方才过绳桥的时候伤到哪了？”
“不要紧。”青年温声道，“只是灵力损耗过多，脚步虚浮。坐一会就好了。”
去你的灵力损耗！
进入神陨梦境的江寄余冷笑。
有意思，你要是能有灵力损耗，改日席瑧都能演绎一个小鸟依人含羞带怯！
但青年说的真切，神情也恳切无比，梦境中的江寄余完全没有起疑，心中还有些感激与歉疚之情，同他一起在草甸上坐了，遥望远方起伏的山峦。
毓淩仙尊无奈地叹息一声，对这人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无他，“封道友”的面容在梦境里变得十成十的清晰，而这位仙门才俊知交道友的真容，与魔族启攸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所有疑惑轰然裂解，一切都变得格外明朗。
难怪启攸伪装修士混入仙门混得如此得心应手，感情他是早有经验，就算脑子坏了没有记忆，也能凭着身体记忆，先是独闯歧山，又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天下会盟。
不得不说，胆子是真够肥的！
千年前的会盟可不像现在，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一派乌烟瘴气。那时魔气暴涨不久，仙门与魔族在歧山防线拉锯不断，仙门防守森严，莫说是天下会盟这等盛事，就算是寻常门派巡山，也是宁可错抓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仙门弟子对魔族深恶痛绝，一旦发现便是削皮去骨挫骨扬灰。就算他有无法被法器察觉这种特异体质，这也无异于刀尖起舞，拿命玩笑。
可这回江寄余却无法像之前那样，骂几句“真是疯子”。
毕竟，若是真论起来，谁又不是个疯子呢？
有那个岔气入魔、胆敢对敌仙尊的少女珠玉在前，她好像也没什么骂人的立场。
草地上，青年坐了一会，忽然问：“结束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江寄余想也不想：“当然是回山上练剑。”
“不，我是指……”青年顿了顿，“以后，未来，再远一些，你想做些什么？”
江寄余还是没有迟疑：“剿魔族，平天下。”
这是她一路走来坚定不移的信念，她受这六个字指引，被这六个字支撑，少年的一腔热血，全都抛洒在这六字真言上，她身再无他物，不管有没有人支持，只为它流尽一身的血。
莫如说，这是她的宿命。
青年笑了，本就白得病态的面色又苍白一分，不知道呛到了哪，咳了几声，肩头在这一刻看着单薄无比。
“好，”他认真地说，“我知道了。”
这真的很奇怪，江寄余看着他想。
她这一生千余年，半生为安定杀戮征战，半生为人世倾尽心力，杀过的人与魔都数不清楚。从逆天改命到天降死劫，从来都是孑然一身，从未想过居然有这样一个魔族，一直跟在她身后。
翻过数百年的混战，跨越大半个版图，一直跟着。
固执、执拗、拿头撞南墙。
这一跟，就是一千三百年。
明明他们相聚的时间不过四五年，和几个片段。
四五年，新入门的小弟子修不到筑基，人间树木不过长至齐头高度。
四五年，和他们分别的一千三百年相比，什么都不是。
就像此刻，远处人声近了，天际已经隐隐能看见攒动的人影。
分别的时候到了。
江寄余支起腿预备起身，冷不防被拉了一下，顿时跌坐回地面，诧异又不解地看向旁边的人。
青年苍白的五指不再避让，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掌。
他的手指很冰，透着绝对的寒凉，触感像是被冷硬的冰块包裹住，冻得江寄余牙关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她不太理解他这样做的理由，但还是没有把手抽回来。
青年低下头，看着二人十指交握的地方，似乎被她的体温烫到，下意识松了一下手，紧接着又毫不犹豫地握紧，收紧手指。
“你看，”他说，“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能够传递给你的，只有寒冷和虚无。”
彼时的江寄余不知道他在难过什么，扶桑小刺头拉着他的手，望着他半敛的眼眸，破天荒主动安慰人：“怎么会，没有你，我不会这么快闯过第一重关。”
有时候默契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东西。
这时的他们是一对不对等的“友人”，一方身处防卫重重的仙门，掌控着主动权，却没有记忆；另一方拥有所有回忆，却连见一面都奢侈。
但她还是会拉着他冰冷的手，说，你很重要，不能没有你。
梦境中的毓淩仙尊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扶桑小弟子的心里有一股没来由的难过，发酵得莫名其妙，却让她心底好似堵了一团棉花，又闷又麻。
彼时的他们甚至更糟，一方修为全失，记忆被重重封锁；另一方不知在哪里又生又死近千年，脑子不好使到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
但他还是会不依不饶地缠上来，笑称我一见你就投缘。
也许，江寄余猜，这也是一种宿缘，跟她的宿命一样强大。
毕竟命运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说到命运，她又想，死涧上的那个镇阵，她说什么也要给它再研究出来一个加固的方法。
实在不行，把席瑧的修为拿去填上，也得给它摆平。
因为她现在，是真的很想活着。
这很重要，去他的舍身镇死涧，她要活下去，再活他个几千上万年。
梦境里，青年看着他们相互交叠的手指，一直带笑的面容，这回也试着勾起嘴角，却没能笑出来。
人声更加接近了，已经能看到远处，几个仙门弟子溜溜达达，边说笑向朝这边走来。
“是吗？”他轻声道，“如果没有你，我也……”
后面的声音实在太低，江寄余不由凑了过去，低声问：“什……”
两个年轻人的额头在无意间贴到一起，青年的鬓角轻轻沾了一下她的额角，有发丝扫过皮肤，有一点痒。
离得实在近，青年如黑曜石般的星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里面有一点光影晃动，光彩熠熠，让她突然不敢再细瞧。
垂眸躲开他的目光时，她眼前忽然一黑。
有一只冰凉的手掌，挡在了她的眼睛上。
手指很凉，这下寒意不仅集中在她的一只手上，还传递到了她的上半张脸。
视觉受限放大了其它感官，她有些莫名，肩背绷起，呼吸里都带上了紧张。
正要往后退，那只手的力量加重了一点，但还是很柔和。另有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后颈，五指一拢，将她整个人拢在一个狭窄的……怀抱里。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她的唇瓣上。
软，凉，很亲昵。
那股凉意直接滑进了她心里，却不是冰冻三尺的寒凉，而像是一种冰冰凉凉的导火索，一瞬间滑过五脏六腑。
点燃了一场爆炸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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