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安即墨惶急地起身,右手撑在地上,摸到了一个冰凉的硬物。
她低头一看,见是她的佩剑,下意识攥在手里。
魔物已然站了起来,咆哮一声,镶满利齿的口腔向她罩了下来。
生死一念间,安即墨反而冷静了下来。
魔气笼罩,让她想起了一年前的一日。她站在断壁残垣之中,四周殿倒楼塌,魔气弥漫,丝丝缕缕像翻动的黑焰。梁柱、青砖、断木,到处涂着淋漓的血糜,开膛破肚的尸体和残缺的骨架叠成一堆,已经辨识不出身份。
她在血河之中走着,环顾高呼,浑身颤抖。
就像现在一样。
攥剑的手握紧了。
血仇未报,师友亲朋九泉含冤,死难瞑目。
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腥热的巨口近在咫尺,黑洞深渊将她包裹进去。陷入黑暗的瞬间,安即墨挑剑向上,精准刺出。
阵云上弦,比魔气还要深邃的暗光乍现,从魔物喉头刺进,一路深入,血肉如瓜瓤被刺穿,泄出滚滚黑雾。
魔物吃痛甩动,身躯几将山崖震碎。安即墨握剑的手却纹丝不动,变式向里。
封岭拔山。
剑锋穿山而过,撼土碎石,切碎了魔物的脑颅。
魔气泼天而下,待安即墨回过神来,眼前已没有了方才骇人的巨兽。
她愣愣站着,眨巴眨巴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居然也有能诛魔的一日!
这这这,这就是富贵险中求吗?
但此刻顾不上高兴,困阵蹊跷,魔物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复生。她爬回山坡上,找到江寄余,颓丧地晃晃她,“前辈,前辈哇,你再不醒,我……”
没晃两下,手中的人忽然动了,安即墨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煞白脸上的双目逐渐睁开一条缝隙。
江寄余方从梦境中脱身,就发觉自己正枕在安即墨腿上,对上她一言难尽的神情,“……怎么回事?”
“没事,”安即墨实在没有忍住,“前辈,不是我度君子之腹,你这时机把控的,我简直要以为……”
以为你又在用心良苦地给我试练机会呢!
江寄余不明所以:“什么?”
“没什么。”安即墨讪讪,“你醒了就好。我们快找找出去的办法吧,这血味熏得我又要吐了。”
江寄余盘腿坐起身,感到魂魄已殊无异状,再次放出神识,将困阵上上下下无微不至地探查一番,回神睁眼,站了起来,拍掉身上尘土,道:“拿好剑。”转身往山下行去。
安即墨连忙跟上。
走了不久,葱郁的山林被血红替代,又是那满山谷浓稠的血汤。江寄余挡住怨灵,站到崖边,俯身下去摸到挂在枯枝上的长剑剑柄,提了上来。
安即墨看着那仿佛在血里洗了一遍的剑鞘,目光还捕捉到几星碎肉,胃中又开始翻滚,叫江寄余道:“前辈,你想要剑的话,还是用我的吧,别捡那个,好脏啊!”伸手解下腰间佩剑欲递过去。
“不用。”江寄余仿若不觉,将剑举到眼前观察,“你拿着就是。”
安即墨悻悻点头,把剑重新系好,一手按住绞动的胃部,一手捂鼻。
旁边的人淡淡开口:“拿好剑。”
她只好换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手虚搭在剑柄上。
江寄余看她一眼,抬了抬手中震动不休的金铃,“知道为什么这里魔气最重吗?”
安即墨摇头。
“因为此处是栓魂阵的中心,魔物灭后便是在此复生。”
安即墨瞬间不再纠结那股血腥味,双手飞速解下腰间佩剑往她面前递,“我我我看前辈你那把剑不太靠谱,你还是拿我的吧。”
江寄余仍旧没接,“你拿着,方才不是做的很好?”
安即墨迷惑不定。
她诛魔的事,好像还没有告诉前辈吧?
似乎看出她疑惑,江寄余道:“栓魂阵复生的时间间隔是固定的,以之前两次攻击计算,除去它路上耗费的时间,这个阵法复生间隔极短,我昏迷期间,它必定出现过一次。”
安即墨本想赖过去,闻言打个哈哈,继续递剑,“凑巧,凑巧,还是你……”
“还怕吗?”江寄余忽问。
安即墨一愣,“……还好。”
成功一次之后,似乎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原来本以为永没有可能的事,有朝一日也会成真。
“那就拿着。”江寄余将手中长剑举到她面前,“能看出什么?”
安即墨心道在您面前,我也就约等于半个傻瓜,除了这是把剑,我还能看出什么。
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直瞪得双眼生疼,小声道:“唔……剑鞘上的花纹挺好看的。”
“嗯。”江寄余没对她这番“高见”表示什么,“然后呢?”
难道这剑上有什么玄机,可以解出什么惊天隐秘不成?
抱着崇敬的心,安即墨又看了半天,最终沮丧道:“实在看不出了。”
江寄余:“剑鞘镂雕云纹,非寻常人所用。人间帝王将相佩剑虽也华丽,但鲜少用云纹。”
安即墨恍然,“这是修士的剑!”
她又觉得不对,“修士怎么会死在这?连我都可以……”
连她都可以诛杀阵中魔物,除非剑主人尚在练气,否则怎会轻易丧命于这血谷之中?
但是练气期弟子又多为外门,等闲拿不到这么好的剑。
她隐约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越想心越紧,像绷紧的弓弦,絮絮道:“要么,这是一个出身名门的小弟子?年纪不大,家世显赫的那种。可是这种弟子也会来歧山吗?”
江寄余一直静静听着,目光平和沉厚,这时才终于开口。
“小友,你且冷静听我说。”她语气肃然不少,强者面露凝重,让安即墨一时比面对魔物还紧张,“我之前便有猜测。魔物诛而不灭,此乃栓魂阵所为。只有在栓魂阵中,魔物依阵而存,似存实亡,才无法吞噬这些冤魂。阵中人无法出阵,则是困阵之效。二者合一,一杀一困,这莫如说,是将栓魂阵由生改死。”
前半段安即墨都能理解,只最后一句绕得她云里雾里,挠挠头,“什么叫改死?”
江寄余解释:“栓魂阵有一特点,与诸阵不同。除了被封入的邪物,试练弟子可随意进出栓魂阵,所以,为确保阵内的邪物不会跑出,阵法的阵眼根本不在阵内。
“这阵,是无法从内破解的。一旦它不再容人出入,便由生转死,与死阵无异。”
安即墨越听心越凉,心脏死死绞紧,浑身发颤,“什……什么意思,前辈,你是说我们出不去了吗?”
“尚无定论。”江寄余道,“我们入阵之前,魔族已经惊动守山铃阵,前来探查的修士若能发觉此阵,从外破开,那便可解。”
“不,不会的。”安即墨六神无主,几乎要哭出来,“先不说我们是在巡山,前来援助的修士并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再者、再者……歧山若是发觉弟子失踪,一律当作人死了,不会有人来找的。”
谷中又吹起一阵山风,扬起扑天的血腥味。
安即墨这次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又吐了个昏天黑地。
她终于知道外面那些魔族的用心究竟有多险恶了。
对于死在万人坑里的人来说,如果不敌魔物,被一口吞噬,反而还是种幸运。反之,就要永生处在这座狭窄的囚笼里,面对不断复生的魔物,不能睡觉,无法休憩,日日夜夜无休无止地诛魔,直到出现懈怠被魔物杀死。
这满山谷数不尽的尸体,谁知道有多少是这样被活活耗死的!
鼻尖浓烈的腥味像把钝刀,一下下磨着她心神。
说不定再等几日,她们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被咬成数段躺在血坑里,任蛆虫爬满她们的尸体。
对于三百年后的歧山防线,江寄余也没抱太大希望,闻言只点点头,道:“那便再想方法。记得警戒魔物。”
六界奇阵异法层出不穷,千余年来她见了不知有多少,向来是逢难破难,不信这世上还真有必死境地。
若按往常,安即墨早已濒临崩溃,此刻看旁边的人仍旧不急不缓,镇定如常,让她也无端安定些许,努力按下杂乱的思绪。
她提剑站起,犹豫片刻后道:“前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还望前辈勿怪。”
江寄余:“你说。”
“从今早到现在,已有两批魔族找上门来。你是不是……跟什么魔族有过节?”脑海中浮现出大摇大摆出入歧山的启攸,她心里一阵发凉。
江寄余微哂。
跟她有过节的魔族多了去,若是排个号,从现在开始轮着追杀她,恐怕到明年的今日还轮不完一遍。
“是啊,”她语气自如,“千年前混战的时候,平均每天得罪个几百号人吧。”
“……”安即墨见她居然还笑得出来,仅有的一点恐慌都化作了崇仰。
竟然还参与过千年前的混战,不愧是前辈!
前辈一定有办法,前辈怎么会困死在这么一个小破阵里!
她顿时精神不少,提剑跟着江寄余在四周探看。
阵中昼夜与阵外相近,到日头偏西时,她们已绕着山谷走过一遍。魔物不断复生,江寄余并不出手,安即墨硬着头皮一遍遍诛魔,倒也真的越发得心应手起来,心下雀跃。
但一刻不停直诛到天色擦黑,她早已麻木不堪,跃起的心也恢复一潭死水,再波动不能。
前方,江寄余背影笔挺如初,连步伐都未有什么变化。安即墨苦着脸唤她:“前辈……”
话未说完,耳边又是清脆的一声:“铃!”
还来!
她脸色更苦,活像吃了黄连。刚要动手,身前青影忽然动了,血池中捡来的长剑出鞘,插进魔物头颅,干脆利落地绞杀。
江寄余回身,“休息一晚。你睡,我守夜,明日再由你诛魔。”
安即墨愣愣点头,正要坐下,突然察觉到什么不对。
江寄余显然也感觉到了,扬首遥望山谷方向。
周遭空气汇聚扭动,千山震颤,看不见的灵力狂窜。围绕着山谷的怨灵齐齐骚动,漫天白影像煮沸的白水,在空中炸开,尖啸扎得安即墨捂紧双耳。
山谷中央,远远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嘶。
下一瞬,栓裹天地的牢笼猛地破裂,魔物的嘶吼戛然而止,随阵消散,千万怨灵在尖啸中化为粉尘。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空中落下:
“怎么样,阿枫。这个英雄救美的出场还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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