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天空是看不到尽头的霾色,大地非沙非土,贫瘠荒芜,一团团蜷曲的魔气翻腾着,无数庞大丑怖的黑色躯体若隐若现,在沸腾的土地上漫无目的地逡巡。
但这些巨影都不约而同地远离了一处所在。
万丈山崖拔地而起,壁立千仞,遮天盖地,在大地上投下压抑死寂的巨大阴影,笼罩山脚游荡的魔物。叠起的群岩中,幽深的洞窟与陡峭的石道隐约可见。
怪石漆黑,如矗立的深渊。
万嶙宫,魔物的天地。
在这座幽黑的庞然大物前,一人蓝衣墨发,当空而立,弥漫的魔气卷动他的衣角,又被一层真气阻隔在外。
天际,一道电光骤然划破尘埃,耀目的白光照彻大地,转瞬即逝。
“我最后说一遍,”席瑧开口,清朗的声音随澎湃威压直穿入宫门,“出来,不然,我杀进去。”
宫前列阵的魔族从中分开,一个红衣身影翩跹而出,赤裙雪肤,如火的色泽瞬间点亮了周遭暗沉的魔雾。
来人像是听不出席瑧话里的威胁,笑容明媚,配合浓艳绮丽的面容,像一朵地域里生长的彼岸花,糜烂又芬芳,嗓音也带着夸张的笑意,“仙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找奴家所谓何事?”
席瑧看她一眼,语气冷然道:“怎么又是你,栾赦当真死了不成?”
青婳以手掩唇,故作惊诧,“仙君好生无礼,我家尊主只是闭关了,你怎么能这样咒他!”
席瑧正欲再言,天际忽然又是一道电光打下,映亮森然魔窟,雷声轰然炸开,震耳欲聋。
青婳皱眉,偏头看向闪电方向。
魔界可没有这种动静。
不等她细想,对面席瑧青白剑锋已指上她眉心,“无论如何,失踪的三百余名修士,你今日必须给我个交代。”
青婳笑得越发娇媚,“仙君说的什么,奴家听不懂呢。”
“轰隆!”
不远处又是一道雷电闪过,蜿蜒攀爬的闪电越发密集,仿佛人间暴雨的前奏。
雷声乍起的瞬间,席瑧猛然动手,长剑迅如白虹,浩瀚如海的剑意席卷向前,向青婳当头压了下来。
万嶙宫下,突起的山崖挡住了闪电白光,同样遮住了一道黑影。
周围的魔物像是受到了感召,成群地向黑影处聚集,张开狰狞的巨口,争先恐后地围上来。
黑影负手而立,微微仰头看向闪电方向,一副镂刻精细的银面具挡住上半张脸,露出的双目沉静,似在沉吟,对四周层层叠叠的肉躯漠不关心。
须臾,第一头魔物逼到近前,俯首向他后背狠狠咬去。
银面具终于动作,瘦长的指尖抬起,白芒闪过,方圆十丈的魔物来不及嘶吼,便被化作一捧黑雾,数量之多,纷扬飘落。
这回银面具动作幅度大了不少,挥袖拂开余留的魔气。
最后看了一眼天际闪电,他抬手在虚空一点,破开两界,身影眨眼间被裂隙吞噬。
半空中,两人已经走过数百招,青婳心中敏感地一动。
何人破界?
还未来得及投去一瞥,长剑便已当面刺来。她连忙闪身躲开,从袖中裙底伸出的数道红绫缠住剑身,骤然一拉,红衣魔女便逼至席瑧面前。
“我说仙君,”她微微侧首,贴在席瑧耳侧娇笑,“你看看你,几百年来往奴家这里跑了多少次?你不抓紧讨好仙子,也不忙着悼念亡友,就只顾着来找奴家,奴家可要以为——”
软媚的尾音拖长,带着两声轻笑。
席瑧被她恶心得够呛,一发力将红绫悉数震开,剑峰陡转,毫不客气地横切。
青婳大笑着抽身退开,“哎呀呀,奴家不过开个玩笑,仙君不要生气嘛!”
“不过,”她红唇上挑,声音魅惑,“仙君究竟在气什么呢?是与他人双宿双飞的仙子,还是……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的仙友呀?”
席瑧面如冷霜,身上杀意弥漫,却并没有再攻上前去。
他早已渡劫飞升,非同凡间修士。可凭他仙者之力,竟奈何不了青婳手中看似薄柔的红绫。
红衣魔女挂着魔界右护法之名,是以连他都差点忘了,当初杀尽仙界、血屠人间的九魔君中,也曾有她一个位置。
先机已失,思虑再三,蓝衣仙者执剑横扫,在青婳退后时果断破界离开。
裂隙闭合的刹那,青婳面上柔媚的笑容褪色般淡去。她冷冷回首,身后魔族各自散开,重归宫中。
天际道道闪电紧密相衔,雷鸣越发惊天动地。
崖壁内部,青婳径直穿过森寒的宫殿回廊,拾阶而上,来到万仞危墙之顶。
嶙峋的崖石包裹着一座巨石凿出的宫殿,巍然高十丈,长明灯绕梁。
青婳在宫门外止步,翻飞的红裙一角堪堪挨到石门上凸起的浮雕,幽火瞬明,一息之后,几点灰烬飘然落地。
她低头看了一眼残缺的裙摆,神色晦暗难明。
闪电交替间,天地明暗闪烁。
魔界无云雨,此时光景像极了……
青婳仰头。更高处,另一座石殿临渊而建,石门紧闭,寂寂无声。
她一咬牙,抬手数道红绫拍在石门上。禁制被触发,将红绫齐齐烧去一截,转眼又是疾风骤雨的下一击。
终于,石门轰然坍塌,露出了内里景象。
深入骨髓的寒意扑面而来,空荡的大殿中央,一尊晶石质地的棺材静置,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青婳强忍下禁制幽火造成的暗伤,疾步上前,看向棺材内——
空空荡荡。
她倏然阖目,长吸一口气,右手成拳,用力到骨节发白。
……电闪雷鸣,像极了修士历劫飞升。
耳侧忽闻破空之声,青婳反应极快地侧身,来人却比她更快。只觉颈侧一凉,下一刻,她视角一抬,诡异地看到了自己断头的尸身。
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晶棺上,又和头颅、尸体一块化作了一股黑雾,再度凝成红衣人影。
青婳面色惨白,踉跄一步,借势跪倒在地。眼前漆黑的石面上,黑袍袍角随风扬起,离她不过三步之遥,灭顶的威压压下来,她触地的双膝生疼。
她不敢抬头,伏身于地,惶然道:“属下知错,还望尊主饶命!”
无人回应。
不知跪了多久,她终于鼓起勇气,一点点抬头。
面前是两扇倒塌的宫门,朔风灌入,空无一人。
歧山脚,守山弟子宿。
日暮西垂,最后的日光被泼洒向连绵苍翠的山峦。
相互缠绕交错的红绳被系在参天的树木上,延绵过几乎整座山头,顺山脉走势向无尽远处延伸。绳上每隔一段便系着一个小巧的金铃,山风荡过,满山金铃却寂静无声。
安即墨端着木棚来到河边,刚把搓衣的木板架好,身侧红绳突然颤动起来,带动金铃疯了般的狂响。
她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跳起来,摸了一把腰侧佩剑,拔腿往山上冲去。
漫山都是尖锐刺耳的铃声,道路两侧的红绳如游龙走蛇,金铃响似催命。
守山铃阵是个年岁不小的灵器,自歧山防线建立便与山共存,能感知魔气,发出警示。受过训练的弟子,可以根据铃响准确判断闯入魔物所在,前往诛邪。
守山铃响,弟子必至,歧山防线的规矩。
丛生的林木遮挡住视线,惊慌之下,远近铃响在安即墨耳中几乎没有什么分别,夹杂着低沉的嘶吼与零星的惨叫。破空、撞击声不绝,辨不出是打斗还是风声。
跑到半山,安即墨便停了下来,旋身躲在树后,抱紧手中佩剑,心如擂鼓。
她修为不过筑基,别说对付魔物,连剑都还没使明白,此时只觉这黄昏的山上,处处皆是凶险,离丧命所去不远。
无奈,若是弟子闻听铃响而仍在山下,下场恐怕也与死无异。
鼻尖忽闻一股腐臭之气,安即墨心神绷紧,小心翼翼地从树后探头。
只一眼,她险些昏死过去。
就在她身后一丈处,魔气缭绕,一座肉山般的身躯扭动着,六爪伏地不住嗅闻,口涎从张开的巨口中淌出,正缓缓向她靠近。
安即墨猛地缩回树后,浑身僵直,握剑的手不住发抖。
对了。
滞涩的思想缓缓转动。
她上次躲藏的那个山洞,是不是,离这里不远?
身后巨物仍在逡巡,生与死仅一线之隔,安即墨屏住呼吸,找好路径一步步向前走去。每一次抬步与停顿,都会勾起她心中一阵颤栗。
很好,只要再拐一个弯……
“吼!”
惊天动地的嘶吼贴着她脊梁发出。安即墨同时惨叫一声,拔腿就跑,奋力拉开与魔物的距离。
土地震动,腥风近在脑后。又绕过一块巨石,一处黑洞的洞窟赫然在望。安即墨大感鼓舞,提剑不要命地狂奔,终于在巨齿即将触到她后颈之时,飞身扑入洞中。
魔物悍然撞上洞口石壁,咆哮声震耳欲聋,幸而山洞窄小,无法进入,山壁震动,只撞下来不少细碎山石。
安即墨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来,挤走没顶的恐惧。心跳慢慢平复,她这才注意到周遭的不对。
山洞中黑得过分,一缕缕魔气在她衣摆旁翻卷,浓郁到了呛人的地步。
一看就是新死不久的魔物留下的。
她惊疑不定地转身,看清洞内情景的一瞬,才落下去的心脏又高高悬起,好险从喉咙跳出去。
山洞直进直出,不过一丈深浅。最深处凸出的崖石上,正坐着一个黑影轮廓。
安即墨颤巍巍抬手,点了一团火照明。
火光将不大的洞穴照亮,映出一个身形清瘦的女子。一头墨发披散在青衣上,也遮不住笔直的身形。她坐得很直,一腿屈起踩在崖石上,左手支于膝上,另一腿自然下垂,手握着一根条状物撑在腿侧。
见里面是人,安即墨放松些许,借火光打量着对面人影,脑海里鬼使神差地冒出来四个字。
仙风道骨。
她坐姿根本称不上雅正,单衣散发,可就是这么一个随便的身影,居然能让人感受道一副仙人骨骼。
安即墨怀疑自己被吓得不正常了。
乍见火光,那人抬手掩了掩目,是以安即墨没能看清她面容,倒看到了她手里拿的东西。
一根……三尺长的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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